深夜
轰鸣的工坊内,依旧是简陋的静室中。
卢道玄依靠在自己的机关椅上,凝视着窗外的圆湖,在无数升降的锁链和巨大机枢运转之下,曾经平滑如镜的湖水不断的翻涌着,像是沸腾了一样。
热意自其中涌动,令那些因熔炉高温而沸腾的湖水中升起一缕缕的苍白水汽,飞向天空,可很快,又在密集的雨幕中坠入湖里。
好像幽魂们徘徊在天地之间,无法解脱。
卢道玄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在漫长的恍惚中,便好像从其中分辨出一张张曾经如此熟悉的面孔,还有过去的景象,那些已经被时光和往事所覆盖的轮廓。
可很快,又迅速的消失无踪,隐匿在了雾气的深处……
消散在雨水和风里。
“下雨了啊。”老人轻声呢喃,垂下了眼眸。
在身后,门外传来的低沉的敲门声。
“老师。”
辛童从门外走回来,未曾摘下的蓑衣上还滴着水:“请帖都已经送出去了,但很多家都只是送了回礼,说日程繁忙,难以到来。很多坊内的人也并不看好。”
“正常。”卢道玄平静的说:“还没有到下注的时候呢,大家何必匆匆?”
“还有……”
辛童犹豫了一下,“太府少卿想与您一面,有要事详谈。”
卢道玄沉默了许久,摇头:“就说我累了,不见。”
“老师就不关心他想说什么吗?”
卢道玄轻声笑了起来:“我一个糟老头子过个生辰,难道还要改日子么?既然已经不打算听,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么,弟子告退。”
“今天,好好休息吧。”卢道玄回头:“明日之后,恐怕就要闹的不可开交了。”
辛童颔首,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就听见了雨幕之外的惨叫声,还有马匹的长嘶与哀鸣,不由得面色一变。
可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风声。
宛如八足一般的机关椅已经载着老人,向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穿过了层层雨幕,隔着厚重的水汽,便能窥见在工坊大门之外蔓延的血红,还有那几个瘫软在门前的弟子。
以及……血肉模糊的场景。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一片片的猩红的血色在迅速的扩散,自那一具分崩离析的肉体之上……
好像被无形的利刃拦腰截断那样,那一匹从暴雨中疾驰而来的白马在工坊的大门之前迎来了惨烈的处刑。
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依旧在不断的痉挛着。
残存的最后一点热量化为雾气,自暴雨中升腾,宛如魂魄一般,消散无踪。
在工坊的墙头,数十只巨大的机关兽从沉眠中抬起,双眸中浮现警报的红光,庞大的钢铁躯干上有一盏盏灯光照向了暴雨之中。
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
在门前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鲜血在不断的流逝。
“怎么回事儿?”辛童下意识的按住了怀中的刀柄,锐眼看向了雨幕中,但却毫无所得。
“不、不知道……”
守门的弟子脸色惨白,“那匹马,忽然跑到这边来,我和师兄还以为是谁的马走丢了,正要去察看,就忽然,忽然……”
忽然之间,完整的白马在他们面前分崩离析。
被看不见的利刃分尸。
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块。
粘稠的鲜血喷涌在他们的面孔之上,带着浓厚的腥臭气息。
已经有人受不了,扶着门框吐了起来。
卢道玄漠然的回头看了一眼,便有知机的弟子扶着那个丢人现眼的家伙退下去了。
可惊叫声又再次响起。
当电光闪烁的时候,厚重的雨幕中,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浮现,仿佛蹲踞在暴雨和风中的怪物那样,棱角狰狞,择人而噬。
如鹿一般的轮廓之上,两道狰狞的枝杈从头颅的两侧分出。
双眸血红。
似是朝着他们冷笑一样,凝视着卢道玄,抬起手,在脖颈之前划过。
电光再次从阴云中闪耀,那诡异的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鹿、鹿角!”
有人惊呼。
辛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狠瞪了那个失声的家伙一眼,可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沉了下去。
来自乌有公的血腥警告,毫无疑问,已经传达到了每个人的眼前。
“老师……我们……”说话的弟子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我们怎么办?”
“不过是一群不能见光的宵小之辈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早点收拾完了,回去睡吧。”卢道玄冷淡的挥了挥袖子:“怕什么,老朽死之前,还轮不到你们呢。”
“可是,这个……东西……”
有人看向门前台阶上碎裂的白马,白马的眼眸艰难的眨动着,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滴落。
它竟然还活着。
在暴雨里,痛苦呻吟……
卢道玄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活着也不过徒增痛苦而已,辛童,刀给我。”
他伸出手,向着自己的学生。
辛童愣了一下,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将那一把前些日子五两银子买来的短刀放进了老人的手里。
机关椅降下,那个枯瘦的老人竟然撑着膝盖起身,走进台阶之外的暴雨中,伸手,按住了白马的脖颈。
舞动的雨水落在他。的头发上,让苍白的头发也变得狼狈起来。
“安息吧——”
卢道玄垂眸,轻声吟诵。
辛童踏前正待说什么,可紧接着,眼瞳就被斩下的刀光刺痛,白马的脖颈已经被老人划开,干脆利落的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