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的事情已经完了?”李白问。
“是啊,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跑一趟原路,去下面废弃坊群的地方祭拜一趟而已。”荀青叹息,“只是每次看到都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崩落祭拜。
如同中元节祭祀鬼神那样,经历了十几年前那一场大崩落的灾难之后,如今安乐坊的遗民们不论是谁都有失去家人和挚爱的遭遇。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自发性的前往凭吊。
那种肃穆悲伤的气氛李白实在是喜欢不来,干脆留在家里帮抽不出空的街坊邻居们带带小孩儿。
而荀青,除了祭祀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之外,今年还要代替卢公祭拜他的亡妻与夭折的儿子。
卢公在前些日子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之后,病情已经平缓,但奈何人老力衰,他熬了一辈子,熬过这一劫之后,却已经再没了力气,陷入漫长的昏睡中。
长安城里所有来看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静养,要做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准备。
以卢公顶级机关师的身份,哪怕是昏睡,也有长安太医署的名医每日诊治和检查,已经不需要荀青再侍奉左右。
他也好抽出更多的心力来,投入到坊主竞选之中。
“之前云中人的大长老派陈实来过一次,劝你改一改你的布告和通知。”李白说:“你不在家,我替你回绝了……不过,你张贴出去的那些通告,是真的么?”
就连他也有一些不敢置信。
那是荀青身为坊主备选者所发布的政治承诺也不为过。
不仅仅对于居民的日常经营所要交付的税费降低到了极限,就连公共机关维护费也全部予以免除,甚至主动放弃了各种坊主本身的特权和诸多别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便利。
这样下去,哪怕是当了坊主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每年要亏出一大笔钱来。
“实际上并不会有亏损,因为免除了商业上坊市内部的特许经营费用之后,光是商业经营所带来的税费就足够弥补坊市日常维护和更新了,而且我作为坊主进行经营的话也是有专门的便利和渠道的。
况且,别忘了,我也是机关师,这就省掉了一大笔请别的机关师来维护的费用。”
荀青解释道:“实际上这些年大家也都在降,只不过是我降的多一点而已。”
“小心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哦。”
李白转告着陈实带来的劝告,“说不定还有摆不上台面的阴招。”
“那不是还有你么?”荀青露出笑容,挽起袖子:“到时候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侠客行的剑术好了。”
“你这个家伙,倒是会差遣人啊。”
李白摇头,却也没有嫌弃,反而对荀青的决定颇为赞许。
倘若往日他觉得这些一毫一厘的减免无足重轻的话,如今却能够感觉到,每一点点的积蓄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会有多宝贵。
哪怕一个月能少一钱,一年就可以少一两,妻子可以多裁一件新衣服,孩子也可以交得起更多的束脩,多攒一段时间,家里就可以添置一点新的东西。
家人们的脸上,就可以多出一点笑容。
所谓的幸福生活,就是这样日积月累所成就的。
“你会成为一个好坊主的,荀青。”他点头赞许道。
荀青摇头,自嘲一笑:“不,我只不过……也是照抄之前安乐坊的条例而已。”
在大崩落发生之前,他们的家和故乡。
在以前的时候,对于有些人来说,安乐坊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土里土气不上档次,鱼龙混杂,贱民混居的所在。
可对于每一个居民来说,那都是无可替代的家,一个不拘族类,不拘身份,是每一个诚恳生活的人都能够露出笑容的地方。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让无数彷徨的外来者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有了可以回归的家园。
而作为领袖的,则是同样是孤儿出身,在长安城里白手起家的两兄弟——哥舒掘和哥舒泉。
兄长哥舒掘曾经是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寒门机关师,是卢公和荀青老师的恩施,而弟弟哥舒泉,则是在背后默默为兄长铺平道路,并将安乐坊打造成家园的坊主。
那时候,他们兄弟二人的存在是如此的熠熠生辉,哪怕并未曾因此而出将入相、穿金戴银,但依旧有无数的人相信,长安梦是存在的。
也正因为安乐坊的存在,才倒逼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坊主们渐渐出让利益,惠利居民。时至如今,大长老在说起他们两兄弟的时候,都盛赞为百代之人杰。
奈何,一场大崩落,毁了一切。
哥舒泉因为撤离不及在那一场灾难之中丧生,而作为坊市维护者的机关师哥舒掘则在一年之后去世——哪怕经过虞衡司的调查,这只是意外,他并不具备任何责任,但过于沉重的压力依旧让他选择了自绝。
从此之后,就再无安乐坊。
曾经的居民们流落四方,在各个坊市里艰难谋生,还有的,永远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一直到新的坊市将要诞生。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重重困难和压力,荀青的样子就变得胃疼起来,令李白端上一杯热水,无奈叹息。
“现在你就这个样子了,将来真的当上坊主,恐怕有你遭罪的。”
“那就熬呗。”
荀青摇头:“这些年,大家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再怎么困难和痛苦的日子,也总能熬的过去。”
李白无话可说。
倘若荀青真的有什么优点的话,除了那偶尔爆发时会让人惊艳的勇气之外,恐怕就只有这一副不知道称之为破罐子破摔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了。
光脚都这么多年了,哪里会害怕以后穿鞋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