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话说的?
启明这才起身,坐了过去,“婶母不要惶恐,父皇跟汗王义同兄弟,这些年,彼此守望,从不曾背弃。今儿侄儿见了婶母,晚辈见了长辈,行一礼,您是该当的。”说着,指着这么一群,“这都是巴林的兄弟!兄弟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巴林不能尽孝床前,没关系,您有这么多儿子呢,只要您用的着,没人敢推辞。”
大福晋看着一个个英挺的少年,她不住的点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了。
启明就主动叫了太医,坐在边上叫太医给诊脉,瞧瞧这是怎么了?
太医给把了脉,“病在肺上……”
说了一堆,启明懂了,二王子不懂,那边的娜仁听的半懂半不懂的。
启泰就低声道,“肺湿积重,一动便喘,喘起来便吸气出气不畅,只能卧床可对?”
对!
“这得慢慢养……尤其是大福晋不爱吃药,这针灸和食疗调理起来就更慢了……”
慢没关系,只要能调养好就行了!
启明安慰这位大福晋,“并不复杂,尽量不叫您吃药,但吃食得专人负责,得叫女医给您针灸……”
大福晋一再表示感谢,等这一行人告辞出去了,这大福晋才跟二儿子说,“……儿啊,新明也还好!你前脚跟新明翻脸,大清就得追剿你!你阿爸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娜仁皱眉,看二哥,“您到底要干什么?”
二王子懒的跟娜仁解释,他有正事要忙呢!这个火铳的事,得跟新明的太子谈。
启明设宴款待了这位,答应的很爽利,只问说,“是下国书给你们的兵马大元帅,还是……”
这位心里一跳,火铳是给自己要的,不是给蒙古朝廷要的!他当时在宴席上没言语,但宴席结束之后,却要求私下见太子。
启明还是见了,他很干脆的道,“我们汗王身子不好了……父汗有意于我继承汗位,殿下,我承诺将来蒙古不以国立,彻底跟新明称臣。”
王承恩心说,一个不孝不悌的东西说的话,谁信?
论起胆大,这位是比蒙古的汗王更大。但是,胆大不等于魄力呀!这是在找死!
就见殿下转着杯子,而后笑道:“你……我还信不过吗?不过,若是新明应承你继位,叫我如何面对巴林!巴林与我有兄弟之谊,若是如此,我便是背弃了兄弟,他怕是要恨我呢!”二王子忙接话道,“巴林长在新明,又一直觉得没能陪伴母亲。他是很乐意回来的!”
言下之意是他会负责将巴林送回来。
启明便笑了,“那你去签个协议吧,火铳随后分批给你起运,运到什么地方,什么人接管,你说了算。”
好!他直接起身,“那怕是就不能参加太子殿下大婚了,但我想巴林能及时赶到的。”
启明没言语,叫人送这位离开。
白官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打算,只问说,“巴林不会有危险吧?”
不知道!
不知道?
启明点头,“他是不是有危险,这取决于他阿爸!”
白官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巴林……很难?”
是的!巴林很难。
年哥儿把老二带走,这就是给自己时间呢!给自己充足的准备时间。火铳这个真的可以卖给蒙古,但要人质也是真的!年哥儿给了自己一个选择,不用真的朝亲人动手,只要将人拿住,送到新明就行了!
甚至于,他临走还留了一封信,只要自己愿意,可以跟洪承畴求助!甲字营留了一队人马就在边关驻留着,用以来帮助自己的。
要是不想叫人知道二王子是被送到新明了,这些人只要他们扮作满清人,将其‘掳走’了就成!
他坐在帐篷里一点一点的擦着匕首,亲卫随时戒备着,随时准备有动作。很奇怪,以为心都跟着颤的,手都跟着抖的,但是,并没有!他的心很稳当,手抓着匕首也是稳稳的。
今年的夏天,草原的中午格外的热。不仅热,还旱了,这个生存环境真的太残酷了。溪水断流了,坑里还有不少水,最近都在用这个水。这个水饮用是不干净的!父汗没提迁徙,那就一直在这里住着。这样的水,巴林是不用的!暑热蒸腾、太阳暴晒的死水,便是煮沸了也有异味儿。
他拿着匕首出门,蹲在这水沟边上,往下挖,再不停的往出挖,然后土地湿润,他叫人拿了罐子放在坑里,然后给炕边搭建了三角木架,再将干净的铁器悬挂在坑上。第二天早起,他总能得到半罐子的干净的水。他自己用小炉子把水烧开,而后泡茶,给父汗送去,别的话却再没有了。
锡尔呼呐克知道,这是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歉意。也就是说,他这是下了决心了,要做一点对不起自己这个父汗的事了。
他看着桌上的茶,等放凉了,他还是给喝了。
于是,做儿子的天天给送,做父亲就什么也不问,天天都给喝了。
喝到那个水坑里的水都要用完了,巴林在坑边收集的水越来越少的时候,二王子回来了。他这个回程花费的时间有点长,比巴林预估的时间要晚了一倍不止。
他干什么去了呢?他绕道他妻子的部落借兵去了。
这一天,雷声滚滚,这是自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下半晌的时候,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转眼,天便黑了。雷声从远到近,先是闷闷的声响,再是炸响在耳边一样。
巴林穿上铠甲,问亲随,“前哨可有消息?”
还没有!
“戒备!”
是!
外面到处是欢呼的声音,好些人脱了衣裳,站在雨里,双手举起仰面朝着天跪在地上,等着天能降下更大的甘霖来。
雨滴先是一点一点往下掉,紧跟着越来越密集,之后像是瓢泼一般。在雨正大的时候,前哨来报:“……五千精骑,已在二里之外。”
雷声雨声欢呼声,遮挡住了马蹄声。
巴林问说,“距离汗王营帐……最近的是虎营。”
是!
巴林轻笑一声,“原来是虎营!”虎营背叛了汗王,要不然,这都五千人马再怎么着也藏不住呀!必定是早前就有虎营在打掩护,他们可能正商量着怎么靠过来不惹人怀疑,却没想到下雨了,这突如其来的,在老二看来,这必是能出其不意的。
是啊!便是没有这场雨,虎营只以水源短缺为由,要求迁移,这数千人马靠过来都是合理的。
巴林低声道,“传令下去,围堵外围。听令行事!一旦下令,这五千人马,一个不留。”
看着亲随下去了,巴林坐在毯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是唐史。
唐史关于太|宗皇帝这一部分,近些日子他一直在翻看。每看一次,都有所得。
书是好书,百看不厌。进入了书里,一切喧嚣好似都远去了。直到大帐被掀开,三个哥哥一起出现在面前,他才抬起头看了看,“二哥回来了?快坐。”
老二过去,果然坐在了对面。他发现巴林的习惯跟那位太子的习惯真像,不管多大的事,他的身边都有三件东西:茶、书、棋盘。
此刻巴林这里也是一样,一边的棋盘上黑黑白白的,也不懂那是什么。茶就在手边放着呢,那味道跟那位太子喝的是一样的,还有就是书,不是在手里拿着,就是在桌上扣着呢。
书里到底是有什么呢,这么着迷!
他就问了一声,“你读的什么书?”
“天可汗,唐太|宗。”
听过!也仅仅是听过而已。
巴林就给他们倒茶,一边倒茶一边道,“此人乃是英雄,十六岁在雁门关外救驾;十九岁能带着三千五百骑兵破十万敌军,逼降敌人,继而进封秦王;二十二岁那一年,一战便擒获二王,天下震动,携胜凯旋,金甲照长安,天下臣服,朝廷封无可封,便封为天策上将;二十六岁,六人六马吓退突厥……也是这一年,玄武门之变,他杀父弑兄,夺了皇位,登基为帝,成就了千古一帝。”说着,就看老二,“二哥,是要学这位吗?”他说着就笑,“你学不了!秦王的天策府,文有十八学士,武有战功烜赫的沙场宿将数十,他是功高盖主,天下皆服!可二哥你,不是!你于蒙古有何功?又有何劳?二哥,若你为汗王,要不了半年,便再无蒙古。若是真为了蒙古的,你退回去吧,今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王子讶异,巴林竟是什么都知道!知道了却没走,还在这里喝茶!他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能杀你!你有新明的皇帝和太子保着,是,我是不能杀你!但是,你也不再是蒙古人了!你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新明人!这里不能留你了,你走吧!去你的新明,那里有你的朋友,阿妈还在那里,娜仁也在那里……”
“你终是要背弃新明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还有活路?”巴林这么问。
二王子道,“阿妈本就病体沉重,能活多久不好说。娜仁是女子,这事跟女子不相干的,自来也没有杀女人的传统跟习惯。而你,你便不是蒙古王子,你也还是他们的朋友,难道他们会杀你?”
巴林将书好好的放在桌子上,茶凉了,他一口给喝了,然后直接起身去了外面。
这三个哥哥将手都放在腰刀上,巴林的身手他们都比不过。
从帐子里往出走,外面大雨倾盆。巴林的手放在腰上,抽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就见他拉了一下绳索,就见有红色的东西升腾而起,迅速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紧跟着,鼓声阵阵,远远的传递而来。
这鼓声还没停歇下来,就听到远处,砰砰啪啪的声音响成一片。
这是——火器?
是的!这是火器的声音!
巴林有火器?什么时候的事?这些人他藏在哪了?这些火器他藏在哪来了?
老二直接抽了刀就朝巴林砍了过来,巴林侧身一闪,手里的匕首一转,照后一刺,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声。
同胞的亲哥哥,捂着腹部,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蹭的一下将刀抽了回来,血噗的一下喷了过来。他还没闻见血腥味呢,雨水便将血腥味给冲散了。然后他手里拿着刀,看着二哥躺在地上,血活着雨水,这一片都成了血红色的。
老大和老三直接退了,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火铳的声音响彻了一个时辰,天地间安静的很。领军的将领站在雨里,都看着他。他看着满地的死尸满地的血,一步一步朝汗王的帐篷里走去。
到了门口,他站住了脚。好半晌,他没有动,但到底是深吸一口气,猛的掀开帘子,他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他愣住了!父汗穿着要远行的衣裳,帐篷里许多东西都装箱了,箱子一个摞着一个,这是要走。
他一句话没说,缓缓的跪在父汗的面前,这一刻眼泪还是下来了:“为什么?”身为汗王的鹰师还没动呢,要是加上鹰师,我的火器营想胜,只怕也是险胜。我都做好了擒‘贼’擒王的准备了,可是您却没动。那么大的动静,鹰师驻守营地,不曾出来。
您不用束手待毙的!您有赢我的可能!您为什么没动呢?
锡尔呼呐克抬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但到底是收回了手,“现在,你是个汗王了!不管我传位不传位,你都是汗王了。这个汗王之位,是你赢来的!赢来的,跟继承来的,不一样。你在新明长大,新明信奉的是正统传承。而草原上不是!你有力量,那他们便臣服你。你在新明学会了许多,但你从现在开始,要慢慢的开始去学做个草原上的汗王了。”
所以,你是为了叫我赢?
“你父汗也是汗王,各部落人心涣散,你想凝聚人心,还有比这更便捷的办法吗?这也是我这个老汗王,还能为蒙古做的。”说着,就叫巴林起身,“我该走了!去新明陪你阿妈去了!我在新明一日,你跟新明的关系就比之前稳固一日。”
巴林问说,“现在就走吗?”
嗯!现在就走,说着,果然就朝外走去。
“父汗!”巴林叫住他,“二哥……没死!我没伤要害,已经给塞了药了,随后我会秘密的将他送去新明,由新明予以看押。”
锡尔呼呐克愣了一下,回身看着巴林。
巴林又跪下,“儿子恭送父汗。”
这一次,锡尔呼呐克将手放在了巴林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而后蹲下去,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假如有一日你的翅膀硬了,不需要谁的庇护就能单飞了,你告诉阿爸……阿爸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说完,大踏步的便走了!
巴林追出去,看到那阿爸骑马渐渐远离。偌大的草原,茫茫然一片,天地之间,只余自己一人一般。
原来,做汗王是这个滋味。
锡尔呼呐克一进新明,就被洪承畴给保护了起来,且一路往京城护送。
四爷和桐桐亲自往城外迎接,不等锡尔呼呐克下马车,四爷就疾步走了过去,“老兄,一别经年,你我兄弟,可算是又聚首了!”
锡尔呼呐克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看到的都是假象,可每次一想起曾经真挚的交往,心里不由的就热了几分!他忙道,“陛下,惭愧呀!当日承诺,有我在一日,蒙古跟新明称臣一日……这次,险些闹出乱子,愧对您呀!”
四爷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你我兄弟,哪有什么愧不愧的!世事变幻,哪里能尽如人意!”说着话,就将人扶下来,两人把臂并肩走着。
这一日,启明回去,重新翻书,他手里拿着的是周朝的史书,而后提笔在白纸上落下四个字——天下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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