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给孩子把被子拉好,回头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四爷随后便落下一黑个。
本可以进的,进一步可落子的地方有三处,可四爷这一子依旧是退了一步。她没言语,依旧一子一子的往下落,可四爷却在步步的往后退,直到最后一步,四爷把手里的棋子往上一点,摆在棋盘上的便是一条大龙。
林雨桐没动地方,可却明白了四爷的意思。
可自己一旦妄图进,那便是全盘被否。
四爷就说,“所以呀,我一直说,按照你的本心做事,心到事则成。你少几分思量,事反而好办了。就比如说眼前,你想怎么做……你就去怎么做。按照你的本心做事,也是怎么做怎么对的!有时候,事不一定得你去办成。只要你去办了,成不是目的,败许是效果更好。”他说着,就慢慢的拾掇棋子,事就是这样的!不从黑暗里过一遭,是不知道那一丝曙光的珍贵的。
这黑暗只要不是降临到百姓身上,那就是朝廷上的事!在朝廷上,没有黑,怎么能对比出亮呢!没有黑的看不见五指,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不可能的事又怎么能变成可能呢?
这些不用跟桐桐往透的说,她本就是一道光,划过黑暗,光才耀眼!
于是,桐桐先找武家兄弟去了,有些事不能挑明,但我还不能收拾你们了吗?
她先找武承嗣!这小子前年还是个尚书御奉,没两个月,内考完,就被武后提拔为秘书监了。紧跟着又叫此人承袭了周国公的爵位,端是风头无两。
给我等着!这天一大早,她早早的起来了,在进宫的必经之路等着,等着武承嗣。
这家伙骑着五花马,穿着超品的朝服,一路都是对他拱手见礼之人,他所过之处,别人只有避让的。
宋献低声问:“殿下,就这么过去吗?”
武承嗣正骑在马上优哉游哉呢,猛不丁的,靠边停的马车突然就动了,横插了过来,挡在了马前。
跟着武承嗣的随从呵斥,“哪个不要命的?找死呢!”林雨桐聊起帘子,叫人把灯笼给举起来,“哟!这是谁呀?想要我的命呀!”
这一出声,不止武承嗣听出来林雨桐的声音了,便是避开的官员,也都听出来了。这是……公主又要上朝吗?完了!今儿得见谁的血呀!
赶紧见礼,林雨桐从马车上下来,朝其他人摆摆手,“忙去吧!迟了是要打板子的,我找周国公说个话,你们怵在这里,我们表兄妹也没法说私房话呀。”
明知道要迟到了,您干嘛还非这个时候跟周国公说话?
这么想了,但是不敢问呀,利索的走人吧。
武承嗣躬着身子,谦卑的很,“不知是殿下,臣万死。”
“万死?”林雨桐轻笑一声,“明知道人只能死一次,何苦说出万死的话来。显得我这个公主,对舅家人这般的不尊重,不念情分。”
“臣该死!”武承嗣是真有些怕了,这位公主属于油盐不进的!他是没少想办法巴结,可就是巴结不上。便是那位驸马,也是如此!受之坦然,全无情分可言。人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平易近人,可其实,他们作为姻亲,从没能进过公主府的大门。便是天后而今肯扶持娘家人,这位公主的态度依旧毫无变化。
今儿这突然把自己拦在路上,究竟为何呢?
他不懂,不懂就问,真要到时间了。因此他就问,“敢问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不知道?
武承嗣愣了一下,“臣如何能得知?”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林雨桐说着,就在边上转悠开了,慢悠悠的。
要进宫的朝臣们路过两人,拱手见礼之后,赶紧朝里面去了。
刘仁轨过来了,看看林雨桐又看看武承嗣,一脸的不解,但还是选择问公主,“殿下这是?”
林雨桐指了指宫门,“刘相公赶紧去吧!时间不早了。”
啊?哦!好的!
刘仁轨边走边回头,不知道今儿又要出什么事。
李敬玄过来了,冷着一张脸,“公主何以处宫门而不入?”
“不急不急!你只管忙你的。”
李敬玄又看了周国公一眼,拱手走了。
只狄仁杰路过的时候,看着武承嗣有几分同情,然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里面,“殿下,臣失陪了。”
嗯!不用陪着,去吧!
掐着时间,宫门口再无官员路过了,林雨桐放人了,“表哥既然想不起来,本宫就不耽搁表哥上朝了。明儿本宫还来,就在这里等着表哥。您可别叫我空等呀!”
是!今儿就回去叫人打听,看看到底是哪里惹着这位公主了。
武承嗣是胆颤心惊的,不敢把埋怨带到脸上。他急匆匆的往宫里去,不敢提告假的事,这位公主就在宫门口站着呢,手里拎着一把剑舞剑呢,寒光闪烁,好似下一刻就能砍过来。
一进宫,再急着奔进去,还是迟了!
迟了没二话,满朝的大臣看着呢,李治眉头紧皱,武后低声吩咐上官婉儿,“等会子去打听打听……”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是!
朝中除了那些谄媚之臣,谁巴结武承嗣干嘛?一条条律法规矩就在这里摆着呢,每天都有各种原因上差迟了的在挨板子,凭什么你武承嗣就不用挨板子?
宫中侍卫的来头都不小,能怕你武承嗣?打那是真打!
啪啪啪,十板子给打屁股上了。
狄仁杰低头一笑,好些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感情那位公主拦在宫门口是为了这个呀!
于是一个个的低了头,或是用朝板挡住脸。
李治是看不见,但是太子看的见呀,他看刘仁:这是怎么了?
刘仁陪着圣人,哪里知道?只微微摇了头。
直到下朝才知道,镇国公主起了大早,转悠出来刚好在宫门口碰见了周国公,下马车跟周国公说了一会子话,给耽搁了。
李治看刘仁:“桐儿起了一大早,就只为这个?”
刘仁一言难尽,“宫门口的侍卫说,公主吩咐了,明儿别急着叫周国公进宫门,把进宫的腰牌查验的细致些……她跟周国公约好了,要在宫门口碰头,有要事!”
这是要连着堵武承嗣,叫对方天天挨这十板子。
刘仁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一下子就憋不住给笑出来了,“公主叫人给周国公留下话了,说是要是有个伤啊病的,她会亲自去看诊的!她刚配了几味新伤药,正要试试呢!”
连对方装病的路都给堵住了!是来挨板子,还是试药一不小心出了事故直接嘎嘣了,你选一个!
这个打,他是不挨都不行。
李治的嘴角抽了抽,这整个一泼皮无赖的做派!
行吧!小惩大诫,也无所谓。
于是,武承嗣真就是连着挨了三天的打,每日在别人戏谑的注视之下,堂堂国公,被人摁住打板子,什么滋味?他是心里又恼又恨,可这一丝一毫的恼和恨,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想想在流放之地所过的日子,再想想如今。
忍!忍下去!只要忍下去了,迟早有翻身的一天。
等我翻身了!等我翻身了……今日之辱,定当百倍奉还!
但是板子,真不能挨了!这天下差之后,他没急着出宫。而是递了牌子,要见天后!不仅自己,还有从营地赶回来的堂弟武三思。
武三思要年轻几岁,他过来扶着堂兄,看看他这被打的情况,咬牙切齿的,“大哥,会讨回来的。”
禁声!别说嘴上露出不该说的,便是脸上也不能露出丝毫来,记住了吗?
嗯!
可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镇国公主也在!
天后笑盈盈的坐在上首跟公主说话。
他们一进来,还没见礼呢,就听镇国公主道:“这不,来了一员武将!您可得去瞧去!宫中的禁卫可都集合起来了,您不去可不成!您得去,父皇也得去!太子也去!今年这雨下的,也没机会打马球!也该找个由头叫禁卫军中的儿郎们赢个彩头。”
武后就像不知道桐桐要玩猫腻似得,还吩咐高延福,“请圣人和太子。”
是!
赛场的观景楼上,李显李旦和太平都在,还有好些被请来的朝臣武将,来瞧比赛的嘛!
难得兴致这么好,武家兄弟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比赛是争先着上,比射箭,比骑马,赛场上欢呼,观赛的也欢呼。李治便是看不见,边上也有人低声讲解,赛着,赏着!
李敬玄是武将,这会子就说林雨桐,“殿下,咱们只听过殿下之勇武,可都没见过呢?要不然,殿下下场,叫臣等也见识见识!”
林雨桐就笑,“好!我给大家玩一把大家没见过的。”说着,左顾右盼,而后把视线对准武三思。
武三思心道不好,这是收拾完大哥又来收拾我?
而围观的人这会子笃定了,必是武家兄弟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圣人和太子都没管,但是公主却是不容的。
李贤看皇姐,轻轻摇头:算了,到此为止!打了这俩老鼠,伤了玉瓶怎么办?
林雨桐看了李显一眼,李显瞬间缩了!他心跳如鼓,只有一个想头,那就是:完了!完了!皇姐知道了!宫里肯定都知道了!
太平左右看看,才要说话,李旦一把拉住了:别言语!肯定是出事,只咱俩不知道。
林雨桐朝李显笑了一下,便看武三思,“表哥而今也是右卫将军,不会这点胆色都没有吧。”
那怎么会呢?
武三思站出来,只要不是当场要杀我,怎么着都行。
林雨桐朝下指了指,“麻烦表哥下去,看见那个竖起来的木板了吗?表哥靠着那个站着吧。”
站着?那在百步之外呢。
武三思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要干什么,只得下去站着去了!
林雨桐却伸手,香菊赶紧把弓箭给递过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可在百步之外,要在这里射箭?
是的!就在这里!众人就看见镇国公主搭箭拉满,嗖的一下,箭簇飞了出去。
武三思是眼看着箭簇飞过来,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带着冷风的箭簇瞬间到了,蹭的一声,他头顶火烧火燎的疼,甚至有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薛绍就站在边上,查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这是一箭穿过武三思的发髻,把武三思钉在了木板上。
他赶紧让开,就见那箭簇接二连三的射来,不给人任何叫嚷的时间,就见那箭,有两箭射在了肩头,两箭射在了腋下,还有一箭射在了两腿之间。
没见血,都只是穿过衣服,贴着皮肉的,连带头上的,一共六箭!
太平蹭蹭蹭的跑过来,就冷笑一声,“把板子拆下来,连人带板,一起抬过去。”
说着,提着裙摆就跑:“父皇,母后,可好玩了!”
是可好玩了!一箭穿过发髻,两箭钉在脖子两旁的肩头,两箭都在腋下,一箭射在裤|裆上,就差那么一线就伤了子孙根了。
这会子武三思早吓晕过去了,身下早已经湿了,这是吓溺了!
众人再偷觑镇国公主的表情,冷冽的很。她就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武承嗣,再抬起眼的时候扫了英王一眼。
英王瞬间跪了,两股战战,也吓尿了。
狄仁杰抚了抚胡子,一转脸看见圣人和天后莫测的表情,还有红了眼圈的太子,他若有所思。
转过脸来,跟张柬之等人对视了一眼,众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都默默的收回视线。
武后扬起笑脸,说桐桐,“你又淘气!这多危险呀!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是!
比试结束了,时间不早了,该散的都散了。
武后叫人把武家兄弟送回府去,也没留英王。太平要问,被李旦给拉走了。
没说叫桐桐走,桐桐也没走。她跟着,但一句话都没解释!
武后跟着李治,一起往李治的宫里去。这几天李治其实又添了咳嗽的毛病,轻微的有些咳症。这次英王参与的事件,对李治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林雨桐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陪着,而后不时的给熬药,给针灸,除了调理身体的事,她什么也没做。
没法做,也没法说呀!现在不做不说,就是最合适的。
易地而处,这要是自己和四爷遇上这么一个太子,两人会怎么办呢?也会焦心的,焦心的一夜一夜难以安枕,想着事情该怎么往下办。
因为李贤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心慈手软。
这一点若是掰不过来……怎么办?
他俩这会子想的不是解决罪魁祸首,而是想留着这罪魁祸首,看看李贤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这么心慈手软,他不杀英王,英王只怕不把他给推下去,是不会安心的!他怕李贤找他算后账。
武后和李治就是这么看着,看着李贤接下来怎么应对。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搅和在其中,他们大概觉得他们是在给太子补课。
等李治睡下了,林雨桐跟武后从里面出来,在宫里慢慢走着。
武后这两年见老了,两鬓多了几缕白发。此时,她的脚步缓慢,却轻笑出声,“对太子还有期盼的是你父皇,而我……我自己生的孩子,知子莫若母,你们的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是一直太太平平的,贤儿这太子是能做的!可若是不太平,贤儿就不适合太子之位。不是谁都有好运道,能做一太平储君的!能来争权夺利的,哪个不是骨肉至亲?权利的争夺就是如此的!你父皇总想着,这未必不是给太子上了一课!其实,他要是派人杀的不是明崇俨,而是李显,我跟你父皇会伤心李显的离世,但是我们不会对太子如此失望!伤心是有的,可比起江山社稷,舍一个儿子又怎样?那个时候,把江山给他,你父皇心里是踏实的!你当你父皇没教他吗?你皇父教了,教他学学我这个母后,学学我的狠辣,学学我的下手不留情。可是,他听了吗?身为一国储君,人家剑指储位,他竟然顾念着情分,网开一面!这叫情分吗?你来告诉我,这事要是叫你处置,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