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在的身份来说,办这样的事像是痴人说梦。因为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个力。
一般有两种方式:其一,借助某个个人的势;其二,借助集体的力。
借个人,那就是求人。像是朱有为,他就有这个能力。此人在西康市G委会,且还在人事部门任科长。他可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老牌的科长了,等年限到了,说提拔就提拔了。加上此人为人活泛,必是朋友极多,真叫他来办,可能真就是几个电话的事,事真能成。
那怎么办呢?只能借助集体的力。这个集体得是有选择性的,最好是能利更多人的,自家的事只能算是夹在中间的一件事而已。如此,才能绝了后患,不留下什么尾巴给人抓。
其实四爷这段时间一直在物色这个人,且不知不觉中跟对方保持着一种很好的关系。
这个人是谁呢,是公社的一位副主任,叫雷平,是个五十二岁的大妈,主要主持公社的妇女工作。她属于运动开始之后才被提拔上来的,在四爷看来,纯粹就是投机者。
之前,他在要不要牵扯古庄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古庄到底是跟桐桐有些瓜葛。
后来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古庄好几次暗示他尽快该上家里去了。
但这里面有个事,那就是古庄的儿子和女儿都等着安排工作呢,而自己这边有个只要开口就能办事的朱有为。他要是开口说想叫古槐留在城里开公交,说叫古柳留在省城哪个医院工作。朱有为能办到吗?能!
这就叫四爷不喜了,谁对桐桐好,那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照顾。反之,谁想拉着桐桐利用一把,那我可不干。
四爷对着古庄那真是面上尊敬有加,每次被催问,他都说:“为我大哥的婚事的,家里最近闹的有点凶,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一定尽快登门......”
古庄就道:“婚事是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家里的至亲长辈,都该要征询意见。”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订婚是大事,朱有为这个亲叔叔该通知就得通知。
然后呢,叫他跟朱有为拉亲家吗?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这天,四爷还是老规矩,在送报纸的走了之后,先去整理报纸。然后规整报刊架,轮番先看把每张报纸过一遍。
这一般都在大会议室。而雷平有个习惯,那就是也会过来取报纸,拿一份报纸回办公室,一消磨就是一天。她的工作内容少,秋收很多领导都下生产队干活去了,她是女性,年岁又大,被留下看家。
今儿四爷才把省报看完,雷平的声就传来了,人没到,先喊打杂的小伙子,“小李呀,怎么还没打热水来?壶里都空了。”
大部分都抽调秋收去了,小李忙着扫院子。
四爷就放下报纸,“雷主任,您先回办公室忙吧,就剩您一个领导了,这些琐事您别管了,我处理。”
雷平朝里面看,四爷扬了扬报纸,“一会给您送去。”
“好!”雷平对小年轻的态度表示满意,转身都要走了又开始指挥,“小金呀,公社门口要放一壶凉开水,有路过的社员想喝口水能自取。”
之前早就放了,用桶放着一桶水,怕脏东西落到桶里,上面的盖子还是自己用包谷皮编的呢。
四爷也不争辩:“好!听领导的。一壶水够谁喝的?小李啥都不用干了,只接水就完了。
等人走了,小李探过头指指点点的,然后给四爷示意:又瞎指挥。
四爷摆手:忙你的去。她说她的,你干你的就完了。
小李偷笑着走了,四爷这才拎了大会议室的热水瓶,拿了报纸去了雷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简陋,大同小异。
雷平摆着厚厚的笔记本在桌上,这是又准备摘抄什么了。
四爷先把暖水瓶放窗台上,这才把报纸送过去。回过头来,端了雷平的大洋瓷缸子,取了砖茶的茶叶,给泡了茶放在她习惯的位置上。
雷平扫了一眼,“小金呀,你真的是个做办事员的好料子。”
四爷:“......”你说的都对。
没法应,只笑了笑,“那您忙,不打搅您了。”
雷平'嗯'了一声,低头一扫桌上的报纸,发现不只是有省报,还有一份地区报纸。她'咦'了一声,问说,“今儿这地区报纸有什么特别的?”
不是说这个报纸不重要,而是每次县里领导去地区开会,回来就会传达会议精神。基本上报上的东西就是会议上的东西,不用反复去看。
四爷转过来,“您可能没注意,地区的周主任讲话里,每次都会提到妇女工作。
这其实是常规性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周主任是女性,主管的工作里有妇女工作,所以,他提到妇女工作的次数比别的领导更多,“七号的讲话了,提到了四次。
九号的讲话里,提到了七次。昨儿的讲话里,提到了九次。”
是吗?雷平低头看报纸,四爷在第一版块指了指,“我用铅笔标注上了,您看一下。”
讲话稿不长,几分钟就读完了。
雷平自己的文化水平有限,就是个扫盲班毕业的水平。能阅读报纸,能写简单的东西而已。她看了是看了,里面到底是啥意思,她懂个嘚呀?!
看完了,确实是九次。
然后呢?雷平故作严肃,端着茶缸子,问说,“小金呀,你怎么想?”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坐下说。有什么想法,只管大胆的说就是了。”
四爷就坐过去了,他态度恭敬的很,“重视妇女工作,这是好事。”
雷平点头,领导重视了,负责这个工作的人才更有表现的机会。
而妇女工作,我觉得重要的还是要进一步关爱女性。比如,婆媳问题。迄今为止,还有婆婆能对着儿媳妇非打即骂......
雷平脸上有怒气涌现,她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受婆婆的磋磨。
“尤其是只生了女儿,没生儿子,这便是妇女的原罪。婆婆、丈夫、家族乃至于世人,都以下眼看人。”
雷平沉沉的点头,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七年,生了三个女儿,婆家是不敢打不敢骂,但从来没给过自家女儿一个好脸。
四爷叹了一声,“您也知道桐桐吧?”
“桐桐的境况尴尬,是什么造成的?家里的婆婆专权,擅自决定孩子的归属。儿媳妇没生下儿子,在婆婆面前说不起话,不得不看着亲生骨肉被从身边带走。便是林大夫......只因为不能生育,就成了家庭中的罪人,最后希望用抱养的方式缓解家庭矛盾,维系婚姻。可这生与不生,生儿还是生女,又不是单靠女人来决定的。”
没错!这个事例更加的可恶!将孩子之于两难之地。
“在城里尚且如此,在农村这罕见吗?哪一年没有丢弃女婴的事?说到底,还是妇女工作没有从思想深处挖掘到问题。”
雷平不住的点头,“说的好!就是如此。”
四爷又道,“因为桐桐的事,我在这方面做了一些调查,也写了一篇文章。可因着我跟桐桐的关系,我反而不好去发表了。毕竟,牵扯到的都是桐桐的长辈。小辈
就算心里有些看法,可也不好讲出来。您也知道,桐桐近几年都不回古会计家了,我们俩在外面搭伙吃饭。咱们公社就这么大,有点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桐桐上次回去拿她自己的粮食,又跟古会计的女儿起了争执,你说这事闹的。我们是不到结婚的年龄,要是到了,我是恨不能赶紧结婚,把她的户口从古家挪出来的。”
一说到古庄,雷平就冷笑一声:那个笑面虎,一肚子心眼算计。
四爷点到即止,今儿不再往下说了。雷平和古庄的矛盾来自于古槐学开车的这个机会,原来雷平是想叫她女婿去的,可古庄别看位置不高,却跟领导关系亲密。
毕竟会计这个身份跟别的职位又不同。领导的账目要是清楚,那会计就是会计。领导的账目要是稍微有点问题,那会计绝对不止是会计,他跟领导的关系一定很亲密。这种情况之下,古庄的面子还是有一些的。
至少,古庄跟皮领导的关系要比别人更亲密。
四爷走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一样:
“雷主任,那篇文章麻烦您帮我改一改,看有些什么政策是我没吃透的。”
啊?
雷平还没懂这话的意思呢,四爷就从兜里掏了稿子出来展开放过去,“回头需要改动哪里,您标注上,我改。”
哦。
人走了,雷平看文章。
标题是:农村妇女工作之心得体会。
作者署名:青阳公社副主任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