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序道是,冲云畔笑了笑,“国子监公务不忙,我时常闲着的,妹妹有事,只管来找我。”
云畔应了,转而向明夫人福了福,“姨母,我上里头陪阿姐去。”
明夫人颔首,复又叮嘱:“巳巳,你表姐就劳你多费心了,如今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听,只有你能开解她。”
云畔“嗳”了声,打起帘子进去了,明夫人只觉脑仁儿生疼,苦闷地揉了揉。半晌抬起眼,见向序还望着那面帘子发呆,不由愣了下。心里隐约浮起一点预感来,只是不好说什么,便清了清嗓子唤哥儿,“回头瞧瞧你父亲去。先前梅芬冲撞,气得他不轻,你宽慰他几句,也好让他消消火。”
向序回过神来,因失态不免有些羞赧,忙应了声是匆匆转过身去,暗自还在庆幸走得快,否则被母亲瞧见自己脸红,引出什么误会来就不好了。
他快步出了院门,明夫人却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一旁的姚嬷嬷压声道:“夫人操劳了半日,想必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明夫人站起身嗟叹,“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儿女们都大了。序哥儿下月弱冠,也该张罗起来,替他觅一门好亲事了……”
那厢云畔接过了女使送来的汤药,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叫姐姐,“药来了,我给你预备了梅子,喝完即刻含上就不苦了。”
梅芬之前因母亲他们都在,还在气头上,扭着身子不愿意见人,这会儿只有云畔一个人在,便撑身靠在榻头上,说:“我没病,用不着吃药,只是和他们说不明白,一时气急攻心了……”说着难为情地觑了觑云畔,“吓着你了吧?”
云畔把药碗交还给了女使,和颜悦色道:“吓着我倒没什么,只是姨母受了惊,一味地哭呢。阿姐,这是多了不得的事,值当这样?你心里有什么话,和姨丈姨母好好说,我瞧二位大人开明得很,没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
然而梅芬直摇头,“别的事好商量,唯独这一桩,说什么都没用。我自己的婚事,他们从来不肯听我的,当初过定不听我的,如今要完婚也不听我的。我心里想些什么,他们不在乎,他们只要一位贵婿,只要名门联姻。说什么为我着想,其实养大我,不过为了让我做他们的棋子罢了。”
人一生气,常会口不择言,云畔只得劝慰她,“现在的年月,都是盲婚哑嫁,谁也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就比如我,阿娘在时替我定下了郡公府的二公子,若是没有他家悔婚那事儿,再过不久我就得嫁进李家了。你瞧,人人都一样,父母替你觅一门他们觉得上佳的婚事,婚后自己好好掌持,只要日子过得去,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梅芬脸上却显出为难的神色来,低着头说:“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没法子和那些不认得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只想一辈子留在我这小院子里,一辈子不要上外头去。我看见陌生人就心慌,和外人说一句话,心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连气都喘不上……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指着我做当家主母,教训底下那些女使小厮吗?”
云畔见她越说越急,气喘吁吁脸色潮红,忙和声安抚,“咱们闺阁里的女孩子大多怕见人,你的意思我明白。前两天我和姨母说家常,姨母说阿姐小时候曾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姐和我说说吧。”
提起这个,梅芬脸上就一黯,垂着眼睫道:“六岁那年,我跟着阿娘赴姑母家的寿宴,阿娘遇见了几位夫人,忙于和她们交谈,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偷偷溜进了花园。姑母家的花园里,有好大一个假山池子,我蹲在边上看金鱼,看见一条白底红纹的长得极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谁知姑母家的表兄恰好路过,一把将我推下了池子,我呛了好几口水,险些淹死,被人捞上来后说是表兄推我下水的,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人人都说表兄平时守礼知节,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位表兄也辩称自己没见过我,一定是我呛糊涂了,才会胡乱指认,连爹爹和阿娘都让我不要胡说,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你瞧,名声那么好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何况那位素未谋面的魏国公。万一哪天我不如他的意,他也把我淹死在池子里,到时候谁又能为我做主?所以还是躲在我的小院里最好,起码这里没人会害我……巳巳,你在阿娘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吧,就说我愿意一辈子不嫁,留在爹娘跟前尽孝。求他们不要逼我,我要是换了地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真的。”
云畔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些内情,小时候受到的伤害,确实会影响人一辈子,尤其求告无门的时候,会对至亲的人都灰了心,还怎么去指望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
可是亲事定下了,家里不答应退婚,魏国公府更不可能承担背信的骂名,这桩婚事就得继续下去,无法化解。
倒是梅芬自己想了个办法,挺直脊背迫切道:“我装疯吧,疯了魏国公就会主动退婚了。”
云畔吓了一跳,“不成,这招不单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公府的名声,毁了大哥哥。”
好好的府邸,忽然出了个疯子,将来向序也好,向俨和兰芬也好,婚事都会为此受到牵连,那姨母经营一生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梅芬泄了气,抽泣着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忽然两眼盯紧了云畔,抓住她的手道,“巳巳,好妹妹,你不是和东昌郡公府退亲了吗,索性替我出嫁吧!论身份,魏国公不知比那个李二郎高出多少,论辈分,李二郎还得管他叫叔父呢……好妹妹,你就帮我这一回,替我嫁给魏国公吧,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