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好不好都是她自的缘法,自听过便丢了手,忙着将枇杷膏装进罐子里,拿油纸仔细封存好,一瓶一瓶装进案上的柜子。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知李臣简怎么还不回。
他平常晚归,总会先打发人回说一声的,今日却反常。云畔心里记挂,吩咐檎丹:“去院门上,找长松出去打探打探,看看公爷这会儿在哪里。”
檎丹应了声是,打起门帘退出上房。数九严寒,屋子里倒是热暾暾的,但门帘子一掀起,寒便扑面呛人。
檎丹打了个哆嗦,将手抄在衣襟下,匆匆沿着木廊往前院去。将要擦黑的当口,雪夹裹在西北风里吹进抄手游廊,雪沫子飞到脸上瞬融化,把先前有些晕乎乎的脑子冻得清醒过。
“长松……”她站在门房前喊,“长松……”
里面的长松立刻应声出,“檎丹姐姐,夫人有什么示下?”
檎丹道:“夫人让你上衙门瞧瞧,公爷怎么还不回……”
嘴里说着,便听见马蹄飒踏到了门台阶前。
转头看,一队穿着铠甲的人马簇拥着马车回,那阵仗,竟是以前没见过的。
长松看了檎丹一眼,忙出门迎接。车门打了,披着狐裘的李臣简从车内下,那颀长的身姿站在冰天雪地里,即便到了隆冬身子不好,也依旧站得笔直。
他拱了拱手,“多谢钱拥队拨冗护送。”
那位钱拥队下马向他还了一礼,“公爷客了,这是末将份内。天寒地冻,请公爷入内。”
李臣简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门内。
身后沉的门扉合了起,轰一声响,他静静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听面马蹄声渐渐去远了,方举步走向后院。
云畔不见他回,总有些心神不宁,檎丹先行一步进通禀,说公爷回了,她便出门站在廊庑上张望。好容易看见他的身影,忙快步迎了上去,轻声问:“公爷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晚?”
他笑了笑,“年关将近,朝中事情也多起,留在禁中议事,耽搁到这时候。”
云畔上前替他解下斗篷后,接过他的手炉,这时才发现手炉里的炭早就熄灭了。她心里愈发疑『惑』起,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让他连手炉凉了都不曾察觉。
再看他的神情,依旧很从容,坐下盥了手,喝他每日定例的健脾润肺的汤『药』。
想是空中琵琶膏的甜香还没有消散,他笑着说:“今日又劳烦夫人,替我准备过冬的膏方了。”
云畔抿唇一笑,转头吩咐跟前的女使婆子都退下,自倒了杯熟水放在他手边,一面道:“我听檎丹进禀报,说刚才有好些穿甲胄的人护送公爷回……那些是侍卫司的人么?”
他却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审刑院的人。”
云畔一惊,“为什么?怎么又是审刑院的人?”
她心里焦急,急得脸也红起,他忙宽慰她,说没事,“朝堂上总有见左的时候,官家给下马威也不是一回回,应付过去就好。”
“可是……”她捏着帕子忧心忡忡,“审刑院是直属官家管辖的,最近频繁调动他,我瞧着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嫁给他后,始慢慢懂得官场上的。对付殿前司和侍卫司的指挥使,动用了审刑院,确不是什么好事。但该的总会,这个时节,谁家门前不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顺势拉她在身旁坐下,以前总觉得她还,不愿让她『操』心朝中的事。但她如今日渐成熟,撑得起公爵府当家主母的名头了,有些事越不和她说,她心里便越着急,再不是糊弄句,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今日朝堂上,有人弹劾哥纠结党羽、以权谋私。官家听信,下令理寺‘穷治’。所谓的穷治,就是从、从快、从严,只差将哥押赴进理寺了。”他垂着眼睫,语调缓慢地说,“我和哥牵扯甚多,难免要受波及,且我又出言替他脱了几句,官家震怒,下令审刑院盘查我,先前的排场,不是护送,是押送。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件事虽会有些曲折,但于我说未必是坏事。如今朝中局势诡谲,暂且看不清官家心中所想,朝堂上渐次有臣僚始依附哥和三哥,这件事官家已经知道了。”
云畔心头忐忑起,惶问他:“那么公爷呢?可有人依附公爷?”
他摇了摇头,“上京人人知道我陈国公交好,哪里会有人依附我。那场面上的热闹,最后抵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我能置身事,也亏得这年的经营。只是……我上次同你说的话,你要记在心上,倘或咱被迫需要分一段时,你就在家好好照顾阿娘和祖母,不必担心我。”
云畔听他说完,立时白了脸。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上次要她等他到春暖花时,这句话一直令她耿耿于怀。本以为可能是一时的玩笑,结果今天又提起,看朝中的这片暗涌着波及了他,接下怕是会有一段十分艰辛的路要走。
可以拒绝么?好像不能够。这一瞬有生离死别似的情绪笼罩在心头,再转念想想,他万事都有把握,总不会出错的,自只要好好替他守住这个家,等这场风雨过后,就会否极泰的。
云畔深吸了口,“家里一切有我,我会照顾好长辈和妹妹,可是……我也不能不担心你。公爷在,一定要多加心,我既结成夫妻,就要一辈子在一起。分一时一刻尚可以,分十天半个月我也可以忍受,但若是再长……我就要生了。”
她说到最后,那孩子的恫吓,竟有些可爱的味道。
他失笑,“你就要生了么……那我想想办法,尽量不惹你生。”
她怨怼地看了他一眼,“我是说真的,你不要同我嬉皮笑脸。”
他愣了下,看果真生了,便放下了脸上笑,一本正经说:“我只是怕你忧愁……现在你总该看出,为什么姨丈和姨母后悔将梅娘子许给我了。梅娘子太软弱,支撑不起魏国公府的门头,你能,你比她坚强,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对不起你。”
坚强的人,由要比软弱的人承受更多,命运不公么?也许吧!但云畔并不因此怨恨,因为她得到的也比别人多。
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明日朝堂上还会有晤对么?明日审刑院的人不会再送你回了吧?让辟邪和辟寒都跟着你……”想了想道,“对了,把长松也一并带上,倘或晚归,立刻打发人回告诉我,免得我担心。”
他颔首,略斟酌了下道:“若是不见我回,我也没有派人知会你,你心里要有数,不必找我,命人看守好门户,二日去找姨丈,他自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
他这样郑地叮嘱,看上去绝不是在打趣。云畔心头急跳,但知道事到临头,追问再多也没有用,便沉地点了点头,哑声道:“该是劫难,我受着,可你一定要心,我等着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