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比起那老『奸』巨猾政客,这位岳丈在是太好糊弄了,李臣简复又和善地笑了笑,“父亲回去之后,也别再同金姨母说起这个了,将来弟妹们前程,自嫡母主张。父亲要是惹恼了金姨母,反而适得其反,毕竟男人『插』手内宅务限,父亲总不好亲自过问妹妹们婚嫁,您说是么?”
江珩被他这一通解析,终于偃旗息鼓了,到这时才想起昨日官家震怒,训斥陈国公,又迁怒这位女婿来,忙问:“今日官家未提及昨天,这场风波算过去了吧?”
李臣简略顿了下,缓缓点,“可吧!”
可?那是说还不一定?江珩官职不高,也没机会站在漩涡中心,但他知道官场倾轧,辄要出人命。了巳巳幸福,他也要叮嘱上两句,因拽着他手说:“贤婿,往后要是再这样,诸官家训斥陈国公时,你千万要往后站站,切忌强出啊。”边说边四下打量,抬手掩住半边嘴,仿佛怕那一半走漏了风声似,同李臣简咬耳朵,“想想巳巳,还在家里等着你,可别一时义气,害了我巳巳一辈子。”
这大约是江珩作岳丈,对这位贵婿说过最正经话了。
李臣简自然受教,低道是,“父亲教诲,我记在心里了。”
江珩点了点,『摸』着胡子挺起胸膛,迈着方步往宫门上去了。
三出阙前,公府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长松和辟寒看见他出来,忙上前接应,披斗篷披斗篷,呈手炉呈手炉。长松还惦记着自己差,既然郎主安然散朝了,便雀跃着说:“小这回去,禀报夫人一声。”
剩下辟邪和辟寒,仍旧护送他前往侍卫司衙门。
侍卫司衙门设立在朱雀门,与宫城相隔一个平桥瓦市,马车慢慢穿过街市,在走到张宅园子点心铺子前,照例停下来买两个胡饼。
马车刚停稳,便又另一架油碧车排停在了一旁。
李臣简坐在舆内,听见隔壁车厢传来笃笃敲声响,他抬手推开了半边车窗,见隔壁挂着灯笼锦窗幔后『露』出半张俏丽脸来,嫣红嘴唇轻轻开阖着,“绘萤与公子请安。回禀公子,正月十五日,铁骑军全城调,届时人马前卒,挑起与殿前司争端,楚国公会趁机借着平叛之名,在上京各要隘布军,请公子多加小心。”
舆内人沉默了下,说知道了,“以后,可以差人传口信,你不必亲自出来。”
油碧车内人道是,“这消息太要紧,我不敢借他人之口传递……听说昨日陈国公与公子都遭人弹劾了,我一直悬心,必要见一见公子才放心。”
舆内人仍旧是淡淡声气,只说:“我好,不要因这等小赴险。”略忖了下道,“三日之后,将这个消息传进陈国公府,接下来再任何变,也都想办法向陈国公呈禀。但一桩,千万不暴『露』自己,待得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离开上京。”
油碧车内人听了,迟疑,“呈禀陈国公?那公子呢?”
舆内人说:“我自我打算,你不必过问,你身在险境,自己要多加小心。”说罢阖上了窗户,马车又跑起来,往长街那去了。
灯笼锦窗幔到这时才彻底挑起来,『露』出帘后精巧眉眼。先前不敢直看舆内人,只等他马车去远了,才敢让视线跟随他一程。
看了半晌,直到那车辇拐弯不见了,才叹息着说:“回去吧。”
每一个风云际会年代,都少不了沦棋子女人,没那么辉煌出身来作配,只靠着燃烧自己,照亮那个人脚下路。
绘萤是这样女人。
曾经也是官眷,父亲在长平仓茶盐司任判官,兼管着农田水利差役。但因得罪了上司,转运使往年贪墨亏空账都栽在了父亲上,弄得满门获罪,杀杀,流放流放。
女眷在那个年,只充当营『妓』,任军中官员们取乐。那时刚进营房,本以自己活不下去了,没曾想遇见了当时息州军团练使,堪堪救了一命。
他不要三跪九叩,也不要以身相许,只要合适时机,让他所用。于是给重安排了一个体面身份,让禁中出来女官教琴棋书画,调理得八面玲珑,此才了初雪那日,汴河之上楚国公惊鸿一面。
横竖侍奉一个人,比人尽可夫强一,所以留在楚国公身边,开始他探听那外人窥察不到秘辛。
男人时候是真容易哄骗,楚国公沉『迷』于那种若即若离挑逗,甚至不惜与邓夫人反目。在宠爱人面前,还要显摆他英雄气概与权倾朝野手段,许诺将来他若登顶,那不是皇后也是贵妃。
可是谁稀罕他承诺,一直记得自己欠着团练一条命,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这份恩情。
油碧车回到楚国公府门前,下车穿过前院,走了不远听见邓夫人咒骂,么贱人、烂娼、卖肉贼『妇』,骂得要多难听多难听。
也不气恼,转遥遥向邓氏行了一礼,“寒冬腊月,女君站在西北风里,没冻伤了面皮。”一面袅袅婷婷往楚国公书房方向走,边走边揶揄,“还是快进去暖和着吧,这紫芯儿萝卜颜『色』,郎主见了又要不高兴。”
邓氏一口气堵住了心胸,简直要气得厥过去。
因是良妾,不触犯家规情况下,连主母也不奈何。一摇三晃进了楚国公书房,见他正在案前写字,便偎在他身边,笑着说:“郎主今日好兴致,怎么想起练字来了?”
练么字呢,只见宣纸上大大小小写满了“敕”字。绘萤心下生疑,眨着那双含情水灵眼睛望向他,“郎主练这个字,可么说?”
楚国公放下了笔,笑着凝视那字,“敕天之命,晓谕天下,这是帝王下诏时常用字眼。幼时我们读书,‘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何等大气磅礴,可是长大了,这个字于我们兄弟却成了禁字,再也不随意书写了。”
绘萤怎么会不懂得其中利害,犹豫地触了触那宣纸,“既是禁字,郎主做么还要写下来?万一流传出去,那可是泼天大祸啊。”
结果楚国公却笑起来,“我是要让它流传出去,若是让官家看见更好。”大概是得意于自己机妙算吧,那张脸上遍布笑意,可眼睛里却迸发出阴冷光,一手搂住了,低在颈间嗅了嗅,带着戏谑口吻道,“从小我们四兄弟在一起念书,先生常说我与忌浮字六七分相像,若是我刻意模仿他字迹,轻而易举便学出精髓来。你说官家要是从他官衙中搜出这字,会何处置?是革爵查办呢,还是开刀问斩?”
绘萤心凉意陡生,愕然望着他道:“郎主,这种字怎么会出现在官衙呢,纵是报给官家,官家也不会信吧!”
楚国公经这么一说,脸上倒是显出一丝犹豫来,自言自语着:“是啊,是我糊涂了,从官衙搜出来,反倒栽赃嫁祸嫌疑。”
绘萤趁机道是,“再说郎主做么要去对付魏国公?他是三位国公之中最淡泊一位,若是先除掉了他,又去对付陈国公,岂不显得郎主一家独大,于名声也不好听。依我说,倒不留着魏国公垫背,纵是郎主将来与陈国公不对付,还个魏国公在,叫人说起来,郎主对兄弟未赶尽杀绝,来日若登顶,那人言官们也不好对郎主任意指摘。”
说得理据,在楚国公听来,觉得这小爱妾政治上见解。但女人么,总是看得不够长远,他捏着下巴,在那红唇上吻了一下,“你不知道李臣简厉害,会咬人狗不叫,要论心机,他比李尧简深沉一万倍。且他又是李尧简膀臂,他在,李尧简算濒死,也会被他救回来。但若是先除掉他,那便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李尧简不足惧了。我既心问鼎天下,哪里会在意那言官人口诛笔伐,朝一日权柄在手,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其不是难。”
他说罢,自得地一笑,回身将这宣纸卷起来装进画筒里。唤了门上小厮进来,随手丢了过去,“往耿节使府上跑一趟,将这谋逆证据交给他,他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