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鹿书院和江蓠前见过的许多书院不同。
文为权势趁,即使书院是求知探索之处,也办法完全免俗。
可白鹿书院却不管这套,不论在外多贵的身份,在书院里就只是一名学生,侍婢女一律不能进书院,而书院内的洒扫、勤务,全部分派给学生。
寒门学自然适应良好,那些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学生哪里肯,他们纷纷提出抗议,先生只有一句话压下来:“我白鹿书院不出四不勤、五谷不分的学生”。
言下之意,适应不了就回家。
可谁肯回家呢?
只有委委屈屈地呆下来,时一长,自然也就适应了。
江蓠什么好抱怨的。
世道汤汤,起落如『潮』,如今她能有一隅安静地呆着,如阿爹所期望的那般进了白鹿书院,一切已经极好。
至于稼穑课上的种田侍秧、下地除草,也不过是身累一些罢了。
江蓠并不怕累。
如说一定有什么需要需要克服的,就是除草时经常会碰到的大虫了。
江蓠时常怀疑,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丑东西?
圆圆胖胖的一条,绿的皮,软的芯,若不小心碰到,就像要戳出一团包浆来。
江蓠每每都感觉身起了一层腻——每当有稼穑课,当晚她一定是吃不下的。
褚莲音为此还说,原来她“弱不胜衣”是这般来的,还学她不吃晚食,只是熬了一顿,也不说了,看她时,眼还带了两分敬佩——
是的,江蓠知道,自己素来和旁人很不一样,和她那每日无肉不欢、非肉不食的阿爹更不像一个品种。
她茹素。
吃肉容易泛恶心,比较肉,她更爱素食。
原来在宰辅府还随缘,到了白鹿书院的食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点一块肉了。
这也算是书院的好处之一了。
至于那浩如烟海的藏书楼,知识渊博的先生,更是不一而足。
在书院内,江蓠还交到了其他朋友,都是甲字楼的,两个女学生,一个活泼点的,叫春莺;一个安静点的,就柳瑶。
褚莲音不在时,她便和春莺域柳瑶一同进出,吃在一块,玩在一块,读在一块,日过得还算不赖。
当然,也不会完全平顺,总会有一些烦心事——
尤其是在她身份传以。
零落成泥碾作尘。
一个犯了事的官宦之女,纵然被宰辅府接到府中,可也不比身家清白的平民女强。
而这样一段身世,加上她进了甲字楼,便更成了话本式的一段谈资了。
于是,也便引来了许多不必要的狂蜂浪蝶,让江蓠烦不胜烦。
又一次稼穑课。
稼穑课是在汴京郊外属于白鹿书院的百亩良田课,旁边还设了更衣室,江蓠课完,便去了更衣室,脱了沾了土的粗布衣裳,换上来时的那套裙裳。
融融怡怡的鹅黄,内衬素白绿萼兜,整了整微『乱』的头,江蓠看了看失礼之处,便走了出去。
更衣室外候着许多人。
江蓠看了眼,现褚莲音几个熟识的都不在,便干脆避人群,去了另一边的田埂。
田埂上,恰站着一人。
鹤袍,玉冠,长身玉立,于一片漫出差青青绿苗的田地,如一副优美的画——如忽视他鹤袍袍摆沾着的泥土的话。
江蓠朝对方福了福身,那人朝她略一颔首,便又背过身去。
这是她和沈朝玉的常态。
在白鹿书院里的一月里,她和沈朝玉唯一的交集就是学院的课堂上,她坐他左边、他坐她右边,唯一说过的一句不过是她情急出门时说的一句“劳驾”。
其余时,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江蓠却觉得,这样刚刚好。
她往另一边而去,穿过这道田埂,便是停马车之处,江蓠打算在那去褚莲音,还未走两步,一位穿着儒衫的书生走到她面前,双合握,朝她作了个大大的揖:“江小姐见过则个。”
江蓠:“公是…”
“我乃吴山丘凌敬,”来人直起身,“想请江小姐在休沐那日去香山一游,不知江小姐可愿?”
江蓠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又来。
她只想在白鹿书院安安静静呆上三年,可为何麻烦总是不断。
她道:“丘公,抱歉,我休沐那日有约,请恕无法赴约。”
“公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说完,江蓠福了福身,转身要走,却被刚才还在怔的丘凌敬挡住,他道:“江小姐!”
“丘公何意?”
江蓠道。
丘凌敬道:“江小姐恐怕听清楚,我祖籍吴山,为吴山郡丘氏,我父为兵部曹卫……”
吴山郡丘氏,中世家。
江蓠垂目,看着田埂边一株被风吹得歪来倒去的小草,静静听丘凌敬那一串长长的介绍,他说完,才轻轻巧巧地点头:“丘公好身世。”
“所以,江小姐为何不愿?”
丘凌敬奇道。
江蓠却是抬头,她认真地看了会面前的人,老实说,这人生得并不叫人讨厌,毕竟常年受着家族熏陶,行止坐卧颇有些风度,可也正因如此,纨绔习暗藏。
她见过尊重,自然也就知道这人的不尊重。
江蓠:“丘公,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丘凌敬:“江小姐请问。”
江蓠:“丘公休沐那日邀请小女出游,可是心悦小女?”
丘凌敬明显愣住了。
他显然想到,江蓠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在这一桩事上竟然这般直白。
对着那双盈盈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脸便忍不住红了。
丘凌敬道:“是、是欢喜。”
“既是欢喜,丘公何不禀告父母,待令尊令堂同意,三媒六聘、定下婚约,我赴公之约不迟。”
江蓠说得利落,丘凌敬却一脸你怎敢如此痴心妄想的表情。
江蓠心道,然。
罪臣之女,还是当今圣判下的罪,这些个常年在权贵圈浸『淫』之人,哪里会认真对待呢。
“丘公,”在对方的惊讶里,她微微颔首,“抱歉,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