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了塞希图斯一会,对方也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湛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闪躲,显得那么真挚。
夜深了。谢依简单地说:我需要地方休息。
就这样吧,暂时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晨就离开这里。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当然,当然!
塞希图斯露出了欣喜的样子,仿佛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究没有被谢依误会一样。
请和我来。
年轻的帝王挥退了即将上前的侍从,殷勤地亲自带路:您可以随意选择卧室,如果您想的话,我很情愿把我的寝殿让给您。
不用了。
谢依径直走向了他从前居住的那个卧室,那里被兰洛克保持地很干净,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但古怪的是,他走进去之后,居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不过,精心维护这间卧室的人也就是兰洛克了,自从塞希图斯上台之后,他连看都不看这里一眼。
——这是兰洛克情人的卧室,又不是他的卧室,关他什么事?
他还打算把兰洛克的情人一块儿送去陪兰洛克的,如果兰洛克的情人不是谢依,他估计已经站在刑讯室里挑选刑具准备请对方把制作解药的方法说出来了。
还维护这间卧室?
不拆掉就已经是看在要维护王宫宫殿群的整齐和美观性了。
所以,尽管一切陈设都还在,但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塞希图斯并不希望谢依住在这间卧室里。
道理很简单,谁知道这间卧室里藏着什么样的往事?如果让谢依触景生情,又加深了对兰洛克的感情,那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家具上的灰尘正中他下怀。
他立刻露出了紧张的表情,阁下,这里不适合您居住,如果您实在喜爱这里,还请等我派人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王宫里的仆人并不少,他们都尽职尽责。
但是这间卧室依旧积了灰尘。
谢依曾经对王宫比较熟悉,因此,他知道,仆人的行动是跟着上位者的意志走的,哪怕塞希图斯没有发话,但是只要他露出一星半点的表现或是暗示,仆人们就知道哪里可以不用管,哪里一定要尽心。
能够在王宫里生存下来的人,都不会是傻瓜,他们相当机灵聪明。
照理说,谢依应当表现出一些不满,至少也应该挑明,然而他最终却没有开口。
一向不在意普通人的巫师首领此刻却为塞希图斯设身处地着想起来了:
塞希图斯这样做完全无可厚非,没什么可指责的。
从兰洛克信中的口吻来看,他和塞希图斯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否则他也不会要让塞希图斯成为他的傀儡,还给塞希图斯下了慢性毒药。
没有人会甘心把生命延续的希望放在别人手里,如果是帝王的话,那么他就更加不可能会容忍。
所以……谢依为塞希图斯开脱——尽管塞希图斯现在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也已经十分难得。
反正明天他就要离开了,到时候他会提前为塞希图斯制作好足够的解药,然后研究出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毕竟……毕竟……他是兰洛克的弟弟。
谢依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尽管这个理由实在没有多少可信度,看看兰洛克对塞希图斯做的事就知道他一丁点儿也不在乎这个弟弟,但是谢依还是自欺欺人地用这个理由来欺骗自己。
落满了灰尘的卧室不适合居住,谢依在塞希图斯的建议下换了一间。
他的态度始终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情,尽管心中涌动着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没有泄露出半点想法。
塞希图斯无从得知谢依的想法,不过巫师的让步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无论如何,这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了。
巫师一手攥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另一只手顺着前行的动作自然地垂落摆动着。
他表情冷淡,唇角紧抿,身上有一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但这在塞希图斯的眼里,反倒更增添了谢依的魅力。
巫师怀疑我,但他却始终没有伤害我。
这一事实让塞希图斯心中鼓动,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毫无希望的。
我明天早上离开这里。
塞希图斯轻快地和谢依道晚安时,谢依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一向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暂时把不该有的悸动压下去对他来说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你不用担心解药的问题,我临走前会给你足够的解药,等我回巫师塔之后,我会研究你出一劳永逸解决的办法。谢依抿了抿唇,他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烛光下像扇子一样张开了,随即又合上了,细细地抖着。
……看在你是兰洛克的弟弟的份上,我不会计较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到此为止了。
巫师冷酷地下了结语: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我能理解,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容忍。
塞希图斯喜悦的心情被巫师的话语一扫而光,你要走?
急切之下,他忘记了敬称,也忘记了伪装,尽管他年纪小,但他比谢依要高大,高大的身形加上无意中泄露出的本性,显得极有压迫感。
但他自控能力足够强,马上又若无其事了,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别走好吗?
短短的时间里,塞希图斯已经摸清了谢依的性格,吃软不吃硬。
他甚至伸手捉住了谢依的衣袖,活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少年,那张极具侵略性的英俊面庞也在他的操控之下显得彷徨无助,没有丝毫威胁性起来。
我真的很抱歉……我……
他语无伦次地挽留着:请您别走好吗?
然而,在这副可怜的外表之下,塞希图斯的内心依旧是冷静而理智的,他当机立断,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抹上一层美丽的奶油,我……我承认,这场火是我放的……
塞希图斯低下头,面庞和眼神相互配合,显得悔恨万分: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我只是嫉妒了,为什么兰洛克什么都有?从来没人爱过我……我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不起……
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表情和情绪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手段,只要需要,他当即就能流下眼泪,而且保证没有丝毫表演的痕迹。
年轻的帝王抓着巫师的衣袖,声音嘶哑:原谅我好吗?阁下……我,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保证!
谢依一开始还想要甩开塞希图斯的手,然而对方的力道太紧,他挣脱不得。
可随着塞希图斯的恳求,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动摇了。
……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现在又已经承认了错误。
他犹疑地看向塞希图斯,你……
塞希图斯见自己的表演有了效果,他也对谢依的性格更加了解了,留下吧,阁下,您研究不是需要许多材料吗?我一定会为您一一提供的,我对您还是很有用的,阁下!
谢依又抽了抽自己的衣袖,他既不想面对塞希图斯的恳求,又不想用巫力强迫对方松开。
但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他又没办法挣脱,这位巫师首领几乎都有些狼狈了。
松开。
阁下……
塞希图斯没有松手,他恳求地望着谢依:求您原谅我吧。
他充分发挥了年龄的优势,勾起了巫师的怜悯之心。
看出了巫师的动摇,塞希图斯再接再厉:我对您很有用的,您想要什么我都能为您弄来,您留在这里只需要专注您的研究就可以了,什么杂事都不用管,我一定会为您处理妥当,您需要什么材料也不用去找,只要列一张清单给我,我一定会为您准备好的。
他语气急迫,实则冷静理智的列出了种种优越条件。
塞希图斯很清楚,一味示弱是没有用的,他想要让巫师留下,就必须拿出让巫师动心的价码。
那股不该有的情感又浮上了谢依的意识表面,在他本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塞希图斯的请求。
好。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哪怕话刚刚说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但塞希图斯那双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让谢依咽下了反悔的话。
没关系的,他想,就算留下来了,只要他注意不和塞希图斯接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致,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能控制住自己。
是的,他可以。
·
塔楼已经彻底被烧毁了,成了一块石头废墟。
塞希图斯看见那废墟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谢依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的场景,尽管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并且谢依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伴随着嫉妒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心惊肉跳。
他忍不住会想,假如哪一个环节出现了失误,让谢依也丧生在那个火场里的话,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个最恐怖的后果,塞希图斯都会情不自禁地浑身发冷。
转念一想,兰洛克的影子又在他心中浮现。
那个该死的卑鄙者,他何德何能,居然拥有了谢依。
而且,他并没有在火场中被烧成灰烬,他被谢依藏在空间戒指里带了出来,现在正躺在谢依隔壁卧室的床上。
塞希图斯真恨不得把那具尸体挫骨扬灰,然而他终究不敢这样做。
他只能尽心尽力地为谢依找来清单上的材料,哪怕他恨不得立刻将兰洛克的尸体千刀万剐,可表面上却依旧是一个诚挚的年轻人。
谢依和他长久相处,塞希图斯的演技又万分精湛,因此,他渐渐忘记了塞希图斯帝王的身份,真的把他当成十八岁的年轻男孩来看待了。
谢依并不知道塞希图斯的想法,他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那不该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