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以上几人被留下来议事,朝臣们早就习惯了,当下赶紧回自己的衙门,准备应对这一次的灾难。
将关内道和山南道精华地区笼罩进来的灾难啊,毫不夸张地说,这可比一些荒凉的地区,灾难要严重不知道多少。单单赈灾的人数,就不是其他地区能够比拟的。
朝臣们都散去了,而李贤,则跟着郝处俊等人,进了后殿。
后殿内,李治的脸色很不好看。
再乐观的心态,面对这样规模的旱灾,依旧会产生恐惧的心理,皇帝也不例外。
受灾的规模太大了,如今连国库的底子都用了进去,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这就好比是战阵之上,用掉了所有器械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应对接下来的命运。
对于圣人脸色不好,郝处俊等人心里早就有数了。
他们不是张岚岳,不只是明面上的问题,一些暗地里的问题,他们虽然没有在朝堂上说出来,心里却很清楚。
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指指凳子,李治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李贤也坐了下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虽然看出来皇帝和郝处俊等人心里有事,却不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
张文瓘等人看起来也很是疲惫的样子,喝了一口茶以后,就等着圣人率先开口。
长舒一口气,李治叹息道:“这一次的灾难,注定要让朝廷伤筋动骨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受灾的规模太大了,又是精华地区,这一次,朕就算是当了龙袍,也不能让赈灾的事情,出现纰漏啊!”
虽然内府很有钱,但是,用于这等规模的赈灾,却依然有些发虚。
郝处俊叹息一声道:“现在还不清楚粮食的行价会如何变动,如果跟当初贞观年蝗灾的时候一样,恐怕,就是陛下将内府全部投入进去,也没办法喂饱百姓啊。”
内府全部投入也没办法喂饱百姓?李贤吃了一惊。
内府多有钱,他大概还是能猜出来的。从当初天后给雍王府送了四万贯,也不如何肉痛来看,内府的钱财,起码也得有四十万贯以上。
堂堂皇帝,零花钱要是还没有一州刺史贪的多,可就是玩笑话了。
四十万贯的钱,依旧不能喂饱三四个州的百姓?
这不可能吧!
看出太子眼中的惊讶,张文瓘问道:“太子殿下,可是觉得难以置信?”
既然被问到了,李贤就起身说:“说实话,孤确实觉得难以置信。三四个州而已,跟能够赈灾的州府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更何况,父皇既然要开放内府,全力赈灾,怎么也能挺过去吧。”
听到这话,李治苦笑一声,对戴至德说:“戴卿家,你给太子讲一讲怎么回事吧。”
戴至德起身领命,拱手道:“太子殿下,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国库之钱粮,分为钱和粮。粮食的话,因为当今延续贞观朝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所以一直以来,囤积的不多。”
“至于钱财,安西都护府、安东都护府都要轮换府兵,府兵的赏赐,是需要国库出钱的。这本就是一个大花项,所以,国库所剩钱财不多,况且,就算是国库有足够的钱财,恐怕,也没办法购买到足够的粮食。”
有钱还购买不到粮食?
李贤只是迷惑了一瞬间,就想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莫非是,咱们大唐的粮食,产量过于低下的原因?”
张文瓘苦笑道:“粮食产量低下,只占了一半的原因,至于另一半....”
李治接着说道:“朕来说吧,至于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因为土地,大多都聚集在富户、勋贵、世家的手中。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拥有大量的粮食。粮食掌握在世家勋贵和富户手中,只要他们不放出,就是朝廷,也不能撕破脸皮强行征收。”
“眼下是灾年,关内道几乎颗粒无收,家中没有余粮的百姓,只能选择购买粮食,粮食的价格,也必定会暴涨。所以,国库的钱,就是用来跟他们购买粮食的。若是他们涨价的幅度低一点还好,要是涨的太多,就算是国库,也撑不起啊。”
国库也撑不起,那得多贵?
明明是灾年,这样哄抬物价的话....
这个念头才提起来,就被李贤给丢掉了。现在不是自己的后世,朝廷看似是国家的控制中心,勋贵看似是皇权和朝廷的衍生物,世家看似是治内之民,但是,事实却是,不管是皇权,还是朝廷,都无法对他们实施绝对的掌控。
粮食涨价,朝廷也无能为力。平准署虽然具备调节物价的权力,但是这种权力,最多控制商人、农户,对于勋贵虽然有威慑,但是不足,至于世家.....
恐怕那些世家大佬,连理都不会理。
这么说的话....
李贤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场灾难,受创的是皇帝的声誉,受创的是朝廷的声誉,但是,却给了世家和一些勋贵一个机会,一个发国难财的机会。
而朝廷,尤其是李治这个皇帝,为了自己的声誉,为了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的权威和信誉,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李贤为自己得知了这个时代部分人的无耻而苦笑,李治为自己这个皇帝,被人逼进死局而苦笑,而张文瓘等人,则是为了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无能为力而苦笑。
虽然他们堪称位高权重,但是,面对世家,他们依然不敢发起挑战。
自高宗重修《氏族志》以来,皇家就没有放松过对世家的警惕和打击。
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家还是那个世家,本身强大的底蕴,足够让他们跟皇权掰掰手腕了。
李治也清楚,自己这些臣子,除了戴至德等少数几人以外,都是猴精猴精的,让他们对付世家,是不可能的。所以....
轻咳一声,李治询问道:“郝处俊,朕问你,你家中有多少地?囤积了多少粮食?”
见圣人竟然直接问这个问题,郝处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回禀陛下,微臣家中,只有祖产田地千亩,陛下指望微臣为陛下分忧,可以说是找错人了。”
对于郝处俊的清廉,李治还是清楚的。千亩土地,再计算上距离长安的距离,确实可以说是找错人了。
视线离开郝处俊,直接越过戴至德和张文瓘,凝固到了刘仁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