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谁注意这个即将输光离场的赌客,千巧也只是从容用素手捻起那枚古铜色的筹码,放在了大的上面。
“压大。”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刚好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然而那个女子荷官却停住了手,意味声长地看着这个正坐在佣兵腿上的女孩。
她是赌场的员工,原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自家的赌场赌博。但如果用的是赌客的钱,却又另当别论了。
但是又很少有赌客愿意把自己的运气压在别人的身上,靠自己的“实力”搏出身,是所有赌客最大的梦想。
而且让赌场的员工帮客人赌博,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故意输钱的嫌疑。
毕竟要知道一点——此时的赌场,并不仅仅依靠抽水,也存在一些能够直接与赌场对赌的项目。
掷骰便是其中之一。
赌场作为庄家,为所有赌客掷骰,本身不参与赌博,但是所有赌客的最终对手都是赌场本身。
压大胜者可得一倍的筹码作为回报,压小胜者同样可以得到一倍的筹码,无双者可得三十倍,无双豹子一百八十倍。
从表面上来看,这些筹码由你对面的赌客给你,但实质上,给你钱的是赌场本身。
赌场将输家的筹码收走,给赢家赢得的筹码,这一来一回,其中的差异便是赌场的盈亏。
但是为了避免一个人通过翻倍押注的方法豪赌翻盘,所以赌场对于每张赌桌,都有着押注上限,以及损失下限的设定。
简单来说,你压超过这个上限的赌注,赌场概不受理。
同样,一张赌桌一旦损失超过了一定数额,这张赌桌当天就会停止作业。
而这些,便是赌场本身为了压制风险所作出的调控。
也正因为这是与赌场对赌,所以大多数客人顶多会叫进来几个婢女帮他们更换筹码,端茶倒水,却很少会让婢女去帮他赌。
而且其中牵扯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输了算是你和赌场串通,那么赢了呢?
所以赌场职工不得沾赌,至少是在自家赌场不得沾赌这一块,一向是不言明的规矩。
千巧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那个荷官停下手,想给千巧思考的时间。
或者说,反悔的时间。
在这个停手的微妙空当,几乎所有赌客都将筹码放在了小的上面。
追涨杀跌是大多数人的共性,那么赌场上,随运避霉也是赌客的天性之一。
这个败家的主已经连输了三十多把,那么避免和他放在一块,也是止损盈余的好方法。
“柳河姐姐,开盅吧。”
千巧看着眼前清秀的荷官,低头轻轻道。
柳河叹了口气,揭开了赌盅。
“三四六,大。”
在一堆赌客的咒骂声中,荷官干净利落地分出筹码——两枚铜筹码推给了千巧,剩余的筹码则一律扫入中央的筹码池中——这也便是今天赌场的盈余。
所以当柳河再一次摇动赌盅,然后拍在桌面上时,千巧依旧淡淡将面前的两枚铜筹码推在了大的上面。
“压大,奥印。”
赌盅翻开。
“六六一,大。”
所以两枚铜筹码变成了四枚。
“压小,奥印。”
赌盅翻开。
“一二四,小。”
所以现在手中有了八枚筹码。
千巧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既不跋扈,也不冷漠,她认认真真做着眼前的事情,认真地就像是在做一件女红。
然而就在认真与安静之间,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奇特的韵味。
一种——竟然可以赌地这么好看的韵味。
她就坐在醉酒的赌客腿上,明明极为不雅与猥亵,但是她的神情却淡然而宁静,手上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如果有人第一次见她,一定会以为她是这里最负盛名的赌客,并且会在那一瞬间为她目为之眩。
在她的面前,黄铜的筹码很快兑换成了雪银,然后雪银不久便换成了黄金,她有条不紊,她娴静优雅,她一次次将筹码推出,再一次次将翻倍的筹码压回自己的面前。
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是在为别人赌博,她就坐在那里,俨然赌场唯一的公主。
在这之中,她只做了一件事情。
奥印。
不断地奥印。
奥印是赌场术语,形容将自己筹码全部推出,孤注一掷地行为,只有输的最神志不清的赌客才会做的搏命行为。
但是在她面前,她一次一次地奥印,然后一次一次地胜利,所以她面前的筹码,也便一次一次地翻倍。
很快,她便获得了十连胜。
随着周围的赌客一点点看出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少女竟然能够如此在赌桌上大杀四方,不由开着跟随着她下同样的赌注,当然毫无例外,他们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连胜,在贪婪面前,他们终于唤起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再如何手气火热的赌客,都很难连续十次以上获胜。
况且她还是一次次奥印地搏命赌法。
哪怕她还一次都没有输。
所以在第十一次开始的时候,终于有些许赌客选择了她的对立面。
当赌盅翻开,胜利女神最终还是偏向了少女的那一边。
十一连胜。
全场看着赌盅内骰子血红的点数,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即使这个女孩今天很快就会在她疯狂的连胜中止步,她也将成为如意赌坊的传奇。
从来不会有这么疯狂的赌客,一次次奥印,然后一次次获胜,
而此时,女孩的手中,终于出现了金色的筹码。
她从一个铜筹码作为起始,用十一次酣畅淋漓的完胜,终于到达了方才那个醉酒赌客的起点。
这不由令人遐想,假如说从一开始,就是她手握这筹码,那么她如今获得的财富,将会令无数人心头猛跳。
然而,千巧似乎并没有思考这些,她淡淡将面前的一堆筹码推在了小的方格。
所有人都望着她手中的那堆筹码,等待着她的下一次君临。
在赌场上,只有胜者才是真正的皇帝,而此时的千巧,正一步步向女王迈进。
少女一点都没有犹豫,说出押注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压小,奥印。”
在之前来来回回的赌局中,大多数赌客在庄家与少女之间摇摆。
跟注少女,便意味着跟注场上赌运最盛的王牌。
但是王牌终有失效的那一刻,何时决定放弃她,便是一个赌客依靠直觉才能做出的决定。
然而到此为止,这个平日里安静而悄然的少女,保持了令人窒息的全胜。
所以当少女十一连胜,手中的筹码从一个铜筹码膨胀到一个金筹码的时候,赌客们的危机感也到达了顶峰——他们既不敢跟随,也不敢压反注。
所以当千巧第十二次奥印的时候,整个赌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下注。
这并不是没有筹码,而是说——他们不愿再参与进这场惊心动魄却要赌上全部的赌局中。
只是赌桌旁的人并没有丝毫减少,相反,人多了很多。
当你听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从一个铜筹码开始,连续奥印,连续胜利,甚至达到十一次连胜的时候,你会不会跟过去围观?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而这种局面的另一面是——千巧面前已经没有任何遮拦,她直接和赌场本身进行较量。
女子荷官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揭开赌盅,而是轻轻摇动了她身边的金色铃铛。
这个铃铛是每个赌桌旁都有的,一旦发生了荷官无法判断和做主的事情时,她便会摇动铃铛。
在清脆的铃铛响过三声的时候,红衣的执事便步履匆匆地来到了荷官的旁边,并没有看在场的其他人一眼,而是直接望向荷官。
“柳河,发生什么了?”
柳河颔首:“如执事所见。”
红衣的执事抬头扫了一眼赌桌上的情形,便瞬间明了事情的因果,毫不在意地开口:“既然千巧愿意,那么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
“千巧已经连续赢了十一把。”柳河低着头如实叙述道:“开始时她只有一个铜筹码。”
“摇盅的人一直是柳河。”她轻轻点出了最后一句。
红衣的执事眼睛瞬间犀利起来。
柳河是如意赌坊绝对的精英荷官,摇盅的手法经过了专业的训练,如果她愿意,可以有八成的把握摇出特定的点数,当然,同样她也可以让所有自命擅长听骰的资深赌客甘拜下风。
在这样的前提下,能够在柳河的手下,纯粹靠运气连续赢十一把,是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的事情。
除却赌场都知道也默许的听骰法,赌场之上,在掷骰这类赌局中,出千作弊的手法也有很多。
最简单也是最忌讳的便是买通荷官,依靠熟手的荷官摇出可估测的点数,通过大小来赢赌场的钱。
当然这样做也有许多的弊端,其中有两个尤为重要。
第一是不能常胜,避免引起赌场的注意,一旦发现内部人员捣鬼,赌场的反应一向是最为雷厉风行,掷骰的荷官更是核查中重点的重点。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赌客还是荷官,都会受到毕生难忘的惩罚。
第二是不能久胜,原因同上。常胜是指在一天之内,数百场之内。而久胜则是指在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把赌场作为提款机来使用。
毕竟赌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盈利,这样公然破坏秩序的行为必然会得到严惩。
可是在柳河面前,这个理由却无法成立。
她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在如意赌场中有着相当特殊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没有必要和赌客串通,在忠诚方面,执事是可以完全相信她的。
除却这种公然的串通作弊,也有很普遍的作弊方式便是神识探知。
无论是剑士还是魔法师,都拥有五感之外探知物体的手段,魔法师的神识,元素感知,剑士的斗气附着,能量辨识都是有效的远程感知手段,可以透过普通的赌盅探知下面的骰子点数。
如果再进一步,他们甚至可以在赌盅停止之后微妙触碰骰子,得到自己想要的点数。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魔法武技飞速发展万年的大地上,对于这些手段的防范也应运而生,经历了数代的发展。
而今柳河所使用的赌盅,当合拢的时候赌盅和盅盖的魔纹自然贯通,便会形成一个精巧的魔纹回路,这个回路没有别的什么功用,甚至对隔绝神识探知效果也非常一般。
但是事实证明,这种回路是最好的回路。
再好的隔绝回路,也会被更精巧的探知手段所超越,但是假如反其道而行之,不求屏蔽,只求感知,那么这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现在赌盅上的魔纹就是异常简单的感知魔纹,一切超常力量的触碰都会让它自然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