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站在城楼上,迎着风眯起眼睛,看着城下的太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太子不是专程来救他的,不然也不会见到他还端坐在马上。
他也知道,太子是在提醒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将杜家父女谋朝篡位的罪名坐实,这样杜若宁就不能再名正言顺的继位。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来之前,已经和杜若宁达成了一个协议。
“恒儿!”他手扶墙垛,声音苍老又嘶哑,“恒儿,不要再抵抗了,也不要再救父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父皇的错,狼子野心的是我,谋朝篡位的也是我,是我不甘于只在剑南做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所以才起兵造反攻入京城,杀先帝,灭旧臣,血洗皇宫,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了皇位。
我以为我坐上那个位子,成了九五之尊,就可以呼风唤雨,拥用至高无上的权利,让天下臣服,受万民敬仰,事实上,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时刻都要提防着明昭旧人来找我报仇,不敢信任任何人,看谁都像是要害我,做梦都梦到兄长一身是血来找我索命。”
“恒儿!”
他又喊了一声,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恒儿,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欠的债,现在长宁回来了,她来向我讨要本该属于她父皇的江山,我现在就将这个皇位……”
“父皇!”
太子越听越心惊,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父皇你在说什么,你是糊涂了,还是被人威胁了,那女人根本不是李长宁,而是反贼杜关山的女儿杜若宁,父皇你不要被她骗了。”
“不,父皇没有糊涂,也没有受人威胁。”嘉和帝大声道,“她就是长宁,是你皇伯父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也是我的侄女李长宁。”
“父皇!”太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父皇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替一个乱臣贼子正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儿臣,害了儿臣身后这几万将士?”
他回手指向身后黑压压的民众和军队,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渐渐露出迷茫和动摇的神情,顿时心慌不已。
“舅舅,怎么办?”他急切地向陆朝宗求助。
陆朝宗也有点懵,在他看来,即便嘉和帝被俘虏,一个皇帝该有的血性总还有一些吧,反正他横竖是活不成了,临死也要替儿子铺一铺路吧?
可是,嘉和帝不但不替太子铺路,反倒当着数万将士和百姓的面忏悔自己的罪行,还劝太子放弃抵抗。
如果他没猜错,那句被太子匆匆打断的话,应该是想把皇位让给李长宁吧?
陆朝宗简直不敢相信,站在城楼上那个一身明黄的男人,真的是自己当年追随过的意气风发,杀伐果断的信王李承启。
除了那身龙袍,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丝毫帝王该有的霸气,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昔日的威风和雄心早已荡然无存。
“恒儿,你相信父皇,父皇是不会害你的。”嘉和帝在城楼上又高声呼唤太子,“这是父皇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你就听父皇这一回吧!”
他说着,从身后安公公手里拿过一个用明黄绸子包着四方物件,对着城下的百姓,对着严阵以待的将士,对着头顶的青天与艳阳,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宣告:
“朕弑兄篡位,屠杀忠臣,血洗皇宫,双手沾染鲜血,背负满身罪孽,虽夺权上位,却无一日安宁,今日,当着天地神明,当着众将士与百姓的面,将这传国玉玺交还给皇兄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这个苍老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城下的太子正在挽弓搭箭向他瞄准。
“嗖”的一声箭羽破空,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向城楼飞去。
与此同时,太子爆发出一声嘶吼:“他不是皇上,他是假的,是假冒的!”
“陛下小心!”站在杜若宁身侧的江潋急急大喊,抢步上前想要拉开嘉和帝。
然而为时已晚,那只箭破空而来,瞬间穿透了嘉和帝的胸膛。
江潋冲过去,只来得及接住他轰然倒下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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