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短短的,从父亲说到女儿。满屋子的人好像都没回过神来,通事舍人这时方换了一副笑脸,躬身道:“县君请起。陛下感念令尊功绩,荫及其家眷,特下旨册封县君,赏钱两千贯,食邑五百户,县君快领旨谢恩吧。”
明妆先前惴惴不安,多少担心仪王谋逆一事会对自己有些影响,如今居然接了封赏的旨意,实在令她喜出望外。
忙叩拜下去,复直身举起双手承旨,左右女使将她搀扶了起来,通事舍人也向她叉手,笑着道了声恭喜县君。
明妆还礼,赧然说:“劳烦通事了,请通事上座,我命人上茶来,通事歇歇脚。”
通事舍人摆手,“这是我的分内,茶就不喝了。今日宣了两道旨意,县君这里是第二道,我忙着回去复命,不能多作逗留,多谢县君盛情。”
边上的袁老夫人最知人情世故,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利市,听他这样说,便亲手上来相赠,笑道:“通事忙碌一场,既不在家下喝茶,就与几位中贵人上梁园尝尝新出的饮子吧!”边说边将锦囊放进通事舍人手里,“还请通事笑纳。”
通事舍人推脱不迭,“老夫人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
袁老夫人道:“今日是我们小娘子的喜日子,好消息是通事带来的,您是我们的贵人啊,这点小小心意不过拿来买茶吃,通事千万不要推辞。”说完复又打探,“通事先前说,咱们这儿是第二道旨意,那第一道旨意是颁给哪家的?”
通事舍人道:“那家县君也认识,就是庆国公府。”言罢忙改了口,笑道,“如今不能再称庆国公了,该称郡王才对。因这次平叛有功,陛下特进其为丹阳郡王,领左金吾卫大将军。说句实心话,郡王这样年轻便有如此成就,可着满朝去问,实数凤毛麟角。”
袁老夫人诧然,“那果真可喜可贺,家中长辈要是得知了,岂不是高兴坏了么!”
彼此又笑谈了两句,通事舍人方带着黄门告辞了。
待人一走,阖家便欢呼起来,兰小娘连连合什,“郎主和大娘子都看见了吧,我们小娘子如今是县君了!先前我们还在发愁,怕仪王坏了事,对小娘子多有牵累,没想到官家即刻就给了封赏。这下好了,小娘子往后就是响当当的贵女了,看谁敢轻视我们小娘子半分!”
惠小娘则有些怅然,“官家知道冤枉了郎主,这是给郎主正名,给小娘子嘉恤呢。可是有什么用,人都不在了……”
眼见着大家都伤感起来,明妆道:“过去三年咱们受人背后指点,心里再憋屈也没有办法,往后咱们抬头挺胸过日子,至少能活出个人样来。”
袁老夫人嗟叹,“庆公爷……哦,如今要称郡王了,真真平步青云,眼看着一级一级升上来。不靠祖荫、不靠人提携,自己稳扎稳打走到今日,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人家这回又高升了,般般,回头还是要预备些贺礼送过去,不拘以前多熟悉,总是礼多人不怪,记着了?”
明妆自然是为他高兴的,一个无爵可袭的宗室旁支能当上郡王,可说开了本朝的先河了。
但高兴归高兴,自己却不再打算事事过问了,不过应了外祖母一声,转头吩咐商妈妈:“准备几样贺礼送到沁园去吧。”
可是这里刚吩咐完,门上便领了张太美进来,张太美喜气洋洋,手里捧着两个老大的盒子,笑着说:“给小娘子道喜了。我们公子得知小娘子进封县君,特给小娘子预备了贺礼,差小人给小娘子送来。”
从得知官家封赏到现在,这里头才间隔多长时候,这么快就送到门上来了,可见这贺礼早就准备好了。
他一向滴水不漏,明妆心下五味杂陈,却不敢想太多。示意午盏上前接手,一面对张太美道:“替我谢谢郡王,也恭贺郡王荣升,待我进宫拜谢了圣人,得空再去向郡王道贺。”
这个态度,分明和以前不一样了。张太美原本是兴兴头头过来,料着只要一献上贺礼,易小娘子就会感动于公子的细心,说不定立刻便奔到沁园去了。可是事与愿违,小娘子脸上淡淡的,要等入过禁中,“得空”才去道贺,这么一看公子危矣,八成昨日相谈不欢,寒了易小娘子的心了。
张太美搓了搓手道:“小娘子,我们公子今日休沐在家呢。”
明妆颔首,“替我带话给他就是了。”
张太美无语凝噎,暗道这下可怎么办,依着公子那样沉闷的性子,要是易小娘子不主动来找他,两人之间怕是要渐行渐远了。
可惜自己作为下人,实在不便说什么,只好行个礼,从易园退了出来。
返回沁园,进门便见公子在前院踱步,虽是步态佯佯,不时还弯腰看花,但张太美明白,他这是在等消息呢。无奈这回要令人失望了,他上前呵了呵腰,“公子,小人将贺礼送到小娘子手上了,小娘子很感激公子,让我带话多谢公子。”
李宣凛点了点头,人却依旧站定,还在等他接下来的回禀。
张太美咽了口唾沫,“小娘子说,今日要进宫向圣人谢恩,等得空再来给公子道贺。”说着小心翼翼向上觑了觑。
那八风不动的表情,终于缓缓浮现了一点裂纹,大约公子也察觉有些不对劲了吧,但仍是点头,并且继续站着,垂眼看着他。
张太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忽然发现当贴身小厮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前真是小看七斗了。公子这样打量着他,而他却是半句话都榨不出来了,心慌意乱下打算自救,十分聪明地给自己解了围,“那个……公子如今进封郡王了,不久便会有人送礼道贺的,公子可打算在潘楼摆酒席?小人过会儿跑一趟,先同潘楼的管事打个招呼,免得要用的时候订不着酒阁子。”
可公子不说话,慢慢蹙起眉,“没了?”
张太美眨眨眼,“没……没了。”嘴上应着,脑子转得飞快,“还是公子打算在咱们自己府上摆席面?这也容易,一切交代四司六局操办,保证办得又好看又体面。”
所以是真的没了,李宣凛暗暗叹了口气,郡王也好,金吾大将军也好,仕途风生水起并不能让他高兴。
负起手,转身朝内院方向望了眼,良久才自言自语:“我那张床榻太硬,睡久了腰疼,让人再添两床垫褥……像先前借住易园时候那样。”
张太美迟疑了下,“已经立夏了,公子要添两床被褥,不热吗……”话方出完就回过神来,忙应了声是,飞也似地蹿进去承办了。
这时门房进来传话,匆匆道:“郎主,洪桥子大街来人了。”
话音才落,就见父亲与唐大娘子并自己的母亲从门上进来,父亲仍是一股大家长的做派,“禁中来报喜,听闻你进封了郡王,如今不比当初了,家业要好好经营起来才是。”自顾自说着,举步往前厅去,走了几步发现儿子不曾跟上来,顿时有些不悦,“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今日我来错了?”
李宣凛无奈,只得比比手,把人迎进了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