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经过寒冬低温的土地迎来庄稼汉,望泽村的村民们穿梭在田地间,家家户户忙着春耕。
程叙言这几日断了下午出门的安排,他不知道途中遇上老陈氏一家,双方都是什么表情,又会是什么心情。
陆氏没有意见,只不过习惯了下午出门玩儿的程偃不高兴。陆氏拉过他的手,哄他:“娘跟你去。”
“不。”程偃挥开亲娘的手,呲溜儿跑进书房抱起练字的儿子往外跑。
陆氏又惊又怒:“偃儿——”
眼看程偃抱着儿子冲近院门,忽然手一松,程叙言摔在地上。
“叙言。”陆氏赶紧把孙子扶起来,仔细察看:“摔哪儿了,有没有伤到骨头。”
程叙言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程偃。他没事,他爹有一点事。
程偃捂着自己的手腕嗷嗷叫,看着儿子又悲愤又委屈。程叙言去哄他,然而程偃还是嗷嗷叫。
程叙言叹道:“我在自己身上试过,这个只痛一瞬。”其实也不能叫痛,只是会有片刻的麻痹感。
他爹这么又叫又闹的,分明在装。
程偃闻言愣在原地,眼神开始飘忽。
陆氏不知道说什么好,拍拍孙子的背让孙子回屋。她径直向儿子走去,然而程偃越过她跟着程叙言去了书房。
这一次他没再捣乱,而是坐在圆凳上看着儿子学习。
陆氏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儿子真的不闹腾她才离开。
刚才院子里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是武术?
陆氏眉头微蹙,她一个人独自琢磨着,然而晚上时候,程叙言时不时在她身边打转。
陆氏阖目,眉眼间透着一点宠溺和无奈,她睁开眼问:“你有话想跟奶奶说?”
程叙言轻轻点头。
天边一层灰蒙,将暗未暗,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和掩不住的激动。
“……大概经过就是这般…我练过之后感觉很好,奶奶也可以试试。”
程叙言仰着小脸,双手不知何时握成拳期待的看着陆氏。
陆氏眸光微动,看向外面的夜幕,天空没有星子和银月,只剩无边的黑。
她看的出神,低声唤道:“叙言。”
小少年应话。
“你既然得了这好机缘,怎么不教你的兄弟姊妹。”程偃只过继他一个儿子,陆氏口中的兄弟姊妹自然是指程青锦等人。
她望着夜色没有回头,声音又轻,透苍的仿佛失真。
程叙言白了脸,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他低下了头。
血缘是天然的纽带,但是这并不表示它一定牢不可破。
光与暗的对比让人们不顾一切的冲出深渊,而温暖藏在心中,于是便再难忍受寒冷。
程青锦是个不错的哥哥,程青良也是可爱的弟弟,还有姐姐程抱容。爷爷奶奶处事也尽量公正了。
可是程叙言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重要的存在,只是因为朝夕相处产生的一点点情分。这点温暖无法抵御杨氏对他的冷漠和厌恶。
他会怕。
他被迅速过继出去,虽然嗣父神智不清明,可是在寒意刺骨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行走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住他,陪他玩闹。
程偃是他的父亲,可是程偃幼儿般的心性让两人相处时更像朋友,甚至程叙言逐渐占主导位置。程偃给他乏味的生活里画上了一道鲜艳的颜色。
程叙言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现在,他从心里想当程偃的儿子。
上次程偃清醒时让他抉择,程叙言因为难过而哭泣,也只是哭泣了。
发散的思绪回笼,程叙言盯着自己的脚尖,强行解释:“因为太忙了,他们没有时间。”
因为系统很神秘,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无法对人解释书籍的来历。
因为……
其实可以解释,就像他对陆氏说的那样,装作是山上找到的书籍,虽然这有点扯,但也勉强能圆。
陆氏没有回应,她身后的程叙言像个犯错的小孩,准备好迎接长辈的斥责。
然而程叙言脸上一热,程偃捏着他的小脸嘻嘻笑。
程叙言本能握住程偃的手,随后他整个人就被程偃抱起来了。
故意晾着人的陆氏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拉着儿子坐下,祖孙三代坐在同一张八仙桌边面面相觑。
程偃完全在状况外,玩着儿子的手,然后比着他和儿子的手的大小。
陆氏干咳一声扯回了程叙言的注意力。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叙言,虽然书上教你仁德善良,但是事事依照书上而行,也不过是根朽木。”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幽幽道:“古往今来又出了几个圣人?”不等程叙言回答,她又是一声叹息:“人的自私,贪婪,在一定范围内不是坏事。”
程叙言精神一震,小脸绷得紧紧的。
陆氏捧着杯子,盯着荡纹的水面:“何谓亲疏有别?”
程叙言沉默,少顷他抓紧了程偃的手。
程叙言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当时的纠结随着时间淡去。
陆氏并非不信他,只是她不希望叙言未来被他人言语所困。
但凡走的长远,都不是太过善良的人。心肠太软就会变得懦弱,瞻前顾后。程叙言可以有善心,但不能有软弱的手段。
陆氏敲了敲桌子,再次把问题抛给孙子:“为什么不教你的兄弟姊妹。”
烛火跳跃,慢慢在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点光。
“亲疏有别。”程叙言咬牙道,他的面色渐渐趋于沉静:“选择已经做了,不后悔。”
陆氏板着的脸终于重新舒展,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水已经凉了,可她的心却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