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又是醉后行事,一般人不会计较。一些聪明人自认撕破他温和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浅薄的计量,轻鄙不屑。
都挺好的,两种结果。
而这件事留有余地的保住章家的脸面,他们虽有不愉快,但不至结仇。
新人设有了,他在县城读书人圈子里的名声也大体上稳住,也没有跟谁结下威胁人身安全的梁子,以后保持住这个势头,基本不会出事。
夜渐深了,明月当出。清凌凌的月辉盈满整个院子,伴着微弱的蝉鸣有种平静安宁的感觉。
再过段时间,金桂齐放,满院子的桂花香止也止不住。
“……为多学而识之者与…予一以贯之……”
程叙言侧首,发现这细碎的背书声是易知礼发出的。对方背靠书房的墙体,微皱着眉一脸严肃。
易知礼在念书一途没有太多天分,可他很努力,任何碎片时间都利用。
“子曰:言忠信,行…行…”他磕磕绊绊背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程叙言接茬。
易知礼脸上一喜,顺着背下去。
这是论语·卫灵公篇。也是论语的第十五篇,再有五篇,易知礼就能把论语学完。
易知礼把这篇背完之后,习惯性的讲述大意,这是程叙言每次考校他的流程。
但在易知礼释义“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这段时,他又卡住了。
程叙言默了默,问:“这句的【病】为何意?”
云层遮挡月华,小院愈来愈暗,也掩去程叙言的神情。
易知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迟疑道:“疾病?”
“因为疾病做不成事。”他又复述一遍自己的理解。
程叙言反问他:“那后面那句: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你是想说不生病别人不知道?”
易知礼哑口无言。他虽然笨拙,但直觉这样解释不对,可他又找不到正确方向。
易全山脑瓜子几乎成一团浆糊,儿子背的东西太催眠,他好悬才扛住。现在听叙言的意思,知礼好像回答错了。
不愧是府案首,不看书就能指点他人。
易全山看向儿子,暗暗着急。
“对不起叙言哥。”易知礼低下头,愧疚不已:“我想不到其他的回答了。”
“对不起叙言哥。”一道清越的男声突兀响起,打破静默。程叙言无奈:“爹别乱学话。”
程偃嘻嘻笑,把脑袋靠在儿子肩上。
程叙言看向易知礼,宽慰道:“不用道歉,就是不会才学,这世上的东西太多太奇妙,永远都学不完。不懂就问不丢人。”
见易知礼重新抬起头,程叙言才道:“那一句的【病】,你联系上下文,本意是害怕,恐惧……”程叙言掰碎了跟他细讲,易知礼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映出光亮。
程偃指着头顶兴奋道:“月亮又出来啦——”
程叙言讲的细致,连易全山都听懂两句。程偃鹦鹉学舌,居然也背的像模像样。
程叙言将一些易错的地方着重提醒,易知礼恨不得立刻回屋拿纸笔记下,可那样费灯油他只能忍着,用尽全力去记住叙言哥说过的话,以至于他晚上做梦都是卫灵公篇的内容。
半月后,程叙言再次出门赴会,见他者少不得揶揄:“今日重在谈论经义,少酒水,程兄可算碰着了。”
程叙言笑应:“酒水酒水不分家,若是诸位愿意,在下以水代酒亦是愿意。”
“美得你。”那人就是在章家花厅笑话孙生,给程叙言帮腔的,他以前对程叙言感官平平,经此一事后觉得这少年也颇有趣。
至于程叙言醉后离开,管他真的假的,他不在乎。
两人谈话又引来其他人打趣,整体气氛不错。
日子转眼到了十月,中旬时候由县城一个童生牵头在城外举行文会,程叙言受邀前往,再一次遇见章册。
对方脸色不太好,看到程叙言很勉强的笑笑:“程兄,近来可好?”
程叙言拱手一礼:“在下近来安好,不知章兄可好?”
章册看着程叙言挑不出错的礼数,恰好好处的微笑,心里忽然难受的厉害:“程兄对谁都这样吗?”
“这是自然。”程叙言道:“礼不可废。”
章册几乎维持不住神情,脑海中想起父亲的话。
“以后离那个程叙言远些,自视甚高,愚不可及。”
章册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他冷下声:“我还有事,失陪。”
程叙言颔首示意。
章册飞快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往相反方向离去。
程叙言脸上神情不变,继续与其他人交流。
“章兄。”有人拉住奔跑的章册,将其拽到树后:“章兄,我刚才都看到了。”
章册抬起头,“你…”
那人道:“章兄,程叙言心胸狭窄,你何必与他结交?”
章册没吭声。
对方见状加大力度劝道:“他年少傲物,以为考上童生就顶了不起,便目中无人。岂非井中蛙。”
“章兄,你未来会比程叙言走的更长远,他定会后悔今日对你的冷待。”
周边读书人的闲聊声慢慢远去,章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