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时候,程叙言带人回望泽村,易家一家团圆,程叙言照旧带着程偃去祭拜陆氏,给相熟人家送上一份年礼。
真要说有点什么不同,大概是程青锦说了一门亲事,年后成婚。女方还不错,是县里一名馒头铺小贩的女儿。
杨氏嘚瑟不已,逢人就说自家儿子找了县里姑娘,以后她也要跟着去县里享福,好日子在后头。
“她做梦呢,青锦在县里做工又不是去玩,怎么可能接她去。”
“对啊,县里的房子多贵,青锦哪买得起。”
“…杨氏还是这么拎不清……”
村里妇人背后看杨氏笑话,她们聊的认真没注意身后的程叙言,直到程偃不小心弄出一点声响,几名妇人才察觉。
“叙…叙言?”妇人讪笑,刚想着怎么打圆场,程叙言对她们微微颔首,略过她们带着程偃走了。
在斜前方二十几步外,杨氏正跟人吹牛。
程叙言远远的看她一眼,不过一年时间,杨氏的鬓间添了不少银白,肩背微驼,身上的衣裳也是半旧,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暖阳下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很舒服。程偃戳着儿子的脸:“你笑什么呀?”
程叙言捉住他的手,“过年,心情好。”
大年三十的时候,程叙言蒸鱼,炖鸡,烧鹅,准备好几个硬菜。没想到易全山又给他们送来一竹篮炸小鱼干,炒花生米,还有一大碗腊肉。
乡下人家的油精贵,拿来炸小鱼干实在奢侈,程叙言怀疑易全山家里炸的小鱼干恐怕都给他了。
程叙言在县城见过好东西,可仍然为那篮子小鱼干动容。他想回些东西,但易全山这次跑的很快,不给程叙言机会。
程偃见儿子在关院门,飞快的抓了一把小鱼干笼在袖子里,一口一条,卡兹卡兹脆响。
程叙言:………
“你不要只吃小鱼干,会腻。”程叙言无奈叮嘱他。
程偃也不说话,只冲儿子笑。
程叙言败下阵来,他也捻了一条小鱼干,发现小鱼的腹脏居然也清理的干净,用上好的面粉裹一层下锅炸,满嘴都是脆香。
程叙言忽然想喝酒,没有旁的原因,就是忽然生出那么一个想法。
但他看一眼程偃,最后还是作罢。
午后程偃躺在躺椅上,在院里午睡,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清晰的映出他额间的碎绒毛,看着很软乎。
程叙言站在檐下,透过不高不矮的院墙看远方,天空是苍蓝色,云朵犹如鱼鳞般片片分布,当风吹过云层的时候,它们随风而动似一尾鲜活的飞鱼。
而在白云之下是模糊朦胧的远山群,仍然翠绿不受凋零,它们连接天与地,在人眼中形成天地的尽头。
可是只要向着那“尽头”去,终生也觅不得。
起始本就是终点,人怎能在圆球找到尽头。
思绪像飞舞的风筝,飞出去就不受控制,直到一声声急切的敲门声如刀,锋利的割掉线,程叙言这才向院门走去。
院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门外一张张可爱欢快的小脸:“叙言哥,过年好。”
他们捧着馒头花生给程叙言送来,说着讨喜的吉祥话,虽然内里的衣服半旧,但外面却齐齐笼上新衣。
程叙言侧身让他们进屋,五六个孩子顿时将整个院子闹翻天,程偃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凑近的小脸,对方还挂着两管鼻涕,又跟着往回吸。
程偃也下意识跟着吸鼻子,兴奋的跟其他孩子玩耍。
他们在院子里踢竹球,小孩子控制不住力气,几个来回就踢坏一个,本以为没得玩了,程叙言又拿出一个。
路过的村人透过大开的院门,看见院子里笑闹的一幕,也忍不住跟着笑。
越来越多的孩子涌来,程偃家的院子像盖着开水的铁锅,隆隆做响。
易全山的小儿子也跑去,他听大哥二哥说叙言哥怎么怎么厉害,人又怎么怎么好,他实在太好奇了。
然而易知明跟程偃他们玩到一起后,早就忘记来时的目的。
程叙言在檐下静静看着他们,见程偃额头出汗,他去厨房倒热水,又拿出之前买的点心:“过来吃点东西歇一歇。”
玩耍的小孩立刻奔去堂屋,程偃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周围,茫然四顾。
易知明握住他的手:“程偃叔,走了。”
孩子们在桌上抢的欢,程叙言也不制止,他带程偃回屋换衣裳。
“饿了,我饿了。”程偃一直看向堂屋,随后他嘴里塞来一块细腻的绿豆糕。
一刻钟后,孩子们和程偃继续玩。程叙言负手立在人后,程青锦透过玩闹的孩童,跟他的目光对上。
程叙言微微颔首。
程青锦抿唇,匆匆离去。眼见要回到自己家,他脚步一转往村外去。
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家里人左一句银钱右一句银钱,没人问他辛苦与否,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县里的酒楼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子潇洒轻快得很。
但时间的流逝谁也拦不住。
日落黄昏,大地逐渐恢复寂静,在程偃家玩耍的孩子都带着程叙言给的回礼各回各家,程青锦也不得不往家去。
然而有人玩闹一天安心歇下,有人的矛盾才刚刚开始。
程家四个房的人一起准备年夜饭,然后就谁出的东西多,谁出的东西少吵起来。
程长泰一张脸黑的不能看,老陈氏给四个儿媳妇一人拍一巴掌才算了事。
饭桌上,郑氏飞快夹住一大块肘子肉放自己碗里,惹来其他人不满。
杨氏冷笑,“一只手还这么灵活呢。”
所有人脸色大变,郑氏另一只手怎么废的,杨氏这个罪魁祸首不记得吗?
果然,话落的瞬间,郑氏直接就着手里的筷子朝杨氏的脸上丢去,差点戳了杨氏的眼。
杨氏蹭的站起来:“你发什么疯——”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程长泰重重一拍桌子:“不吃就滚出去。”
程二拉住郑氏,程三拽住杨氏,战火稍歇。
吴氏撇撇嘴,趁机夹上好几块肉。孙氏凉凉笑道:“四弟妹慢着些,桌上还有,也就咱家没旁人,若旁人瞧了指定以为四弟妹上辈子是饿死的。”
堂屋内倏地一静,紧跟着爆发出尖利的吵闹声,程长泰和老陈氏吼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这顿饭吃完。
孙辈们身心俱疲,连程青业也受不住,回到自己的屋子新媳妇儿趴在他怀里直哭。嫁过来之前,新媳妇怎么也没想到婆家是这样。
程青业口中发苦,这一刻他突然羡慕抱荷她们,女子外嫁后逢年过节才回娘家,不像他们男丁一辈子守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