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快,转眼又近年关。程叙言托人给他亲友送去长平府的土仪,寥表心意。
只是今岁过年没有他爹,程叙言总觉得缺了什么。
大年三十晚守夜,壮壮不像往常到点睡下,他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小袄儿,在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
豆豆带着它的媳妇儿和孩子也待屋里,十分暖和。它拍拍翅膀落在地上的圆木小几上吃坚果,忽然感觉不对,刚要展翅就被一爪子按住。
壮壮紧紧抱着八哥朝程叙言跑来,咧嘴笑:“爹,爹给。”
程叙言看着装死的八哥,忍俊不禁,他伸手接过八哥,谁知壮壮一放手八哥就展开翅膀,对着程叙言的脑袋左右开弓。
不过小家伙控制力道了,程叙言不疼,只是乱了鬓发。但把壮壮气得不轻,他蹬着小短腿,舞着小拳头恨不得把八哥干趴下。
卓楠星抱着小外甥在旁边幸灾乐祸,谁让他姐夫跟他对练时都不留情,哼。
豆豆出了气又飞回它媳妇儿和孩子身边,昂首挺胸。两只小八哥围着它嘎嘎叫。
卓颜嘴角抽了抽,伸手帮丈夫理了理鬓发。壮壮也学着他娘给程叙言理头发,结果壮壮小手没控制好力道,反而给程叙言拽下两根发丝,激的程叙言抽气。
卓颜心疼丈夫,“你把壮壮给我罢。”
小崽子好像听懂了,一把搂住他爹的脖子,力道还挺大。
程叙言摆摆手:“没事。”他跟卓颜话家常,忽有所感,一低头就看见小崽子拽着两根头发往嘴里塞。
程叙言:!!
程叙言赶紧给夺了,趁小崽子没反应过来给小手里补上一块软乎糕点。
壮壮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些茫然:他还要不要哭来着?
意思意思哭两下好了……
小崽子嘴巴一张刚要嚎,程叙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百合糕,脸颊微微鼓动。
壮壮见状,立刻伸小手抠他爹嘴,程叙言顺势往大儿子小手里塞一块小糕点,小崽子顿时吃的津津有味。
卓颜旁观全程,含笑瞥了一眼丈夫,呷口清茶。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亮堂堂的,地龙让屋内温暖如春,所有的家具都特制钝角,地毯上散落着巴掌大的木雕拨浪鼓和九连环。有些乱却又很温馨。
程叙言抱着大儿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他朝卓楠星去,将小儿子也揽入怀里。
程叙言亲亲小儿子的额头,刚要说话,一双小手掰过程叙言的脸,壮壮吧唧一口亲在他爹脸上,然后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爹。
程叙言笑了笑,又亲亲大儿子。两个小孩儿靠在他的肩头,很是温顺。
白术和半夏不是第一次看这种场景,但每次见仍然会惊叹。
时下讲究抱孙不抱子,一般父亲对儿子都是严肃颇多,似程叙言这般的很少见。
卓父也是疼孩子的父辈,可当年带一双儿女时,也未如此。
深夜时候,两个孩子捱不住了昏昏欲睡,外面忽然一阵噼噼啪啪的惊响。
壮壮浑身激灵,程叙言拍着他的背,哼着长平府的小曲儿,没多久壮壮睡过去。
阿缇睁着大眼睛看屋顶,程叙言把孩子抱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不多时小孩儿重新闭上眼睛睡过去。
一年就这般过去了,寒冬过去,又将迎来新生。
“咳咳……”
帝王寝宫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江平德小心伺候着,“圣上,药汤已经放温了,您用下罢。”
明黄色的床帐里没有动静,江平德只能又唤一声,良久里面才传来低声:“扶朕起来。”
江平德小心掀开床帐,扶着天子半坐起身,然而只用了两口药汤,天子就吐出一大口血。
汤水飞溅,伴着淤血洒落在明黄色的被褥上。
天子死死攥着江平德的手:“杜兰…杜兰在哪儿?”
“快了,在路上了。”江平德小心宽慰着:“圣上自有天佑,一定长命百岁。”
眼前这位在位几十载的君王,在经历信任太医院,摒弃太医院另投丹药怀抱后,如今察觉丹药无用,又派人全力寻找名医。
可惜天子醒悟的太晚,他明显感觉到气力在迅速流失,仿佛他最后的命数如流沙被抽走般。
“江…江平…德…”天子一字一顿。
江平德赶紧应是。
天子喘着粗气:“去,去拿丹药,朕要立诏”
江平德只觉手腕巨痛,随后手腕一松。殿内静如死水。
日落黄昏,暗橙色的余晖伴着沉闷厚重的钟声传遍上京。
天子驾崩,举国哀悼。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上书皇后选立新任君王。
本是不必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可惜废太子自尽后,天子一直对储君人选悬而不决,如今天子骤然离世,没有传位诏书没有“太子”,这种情况下剩下的所有皇子都可逐大位。
十五皇子呼声最高,群臣一直暗示皇后在金銮殿上推举十五皇子为新皇。
“……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张阁老带领一干官员拱手作揖。
皇后双眸浑浊,眼角布满细纹,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多余神情,如同一个枯木朽株的老者。
先丧子后丧夫,已经带走这位宫中妇人仅剩的情感。
殿内没有一丝响动,张阁老忍不住抬首,冷不丁撞进皇后毫无波澜的眼中。他飞快垂下眼。
皇后:“本宫知晓,明日殿上本宫会如各位的意,各位请回罢。”
众人讪讪,他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什么都不对。
废太子自尽后,他的后人还在,可惜已经被贬为庶人,朝臣是万万不会迎这样一位罪人的后代登上大位。
中宫一瞬间变得冷清,与之相对的,十五皇子生母的宫殿门庭若市,来往者快把门槛踏平了。
芳兰小心看一眼皇后,那满头银白几乎扎着芳兰的眼。
皇后抚了抚眼角,“芳兰,本宫很老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