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63章
随着摄像胶卷被缓缓打开,不为人知的肮脏面目也在眼前逐渐呈现。
那是一个黑咕隆咚的地下室,在视频里,甚至能听得到哗啦啦的水声,像是从上而下流淌过来的。这个摄像机已经是高清的了,不过因为拿着的人手有点抖,也没法捕捉得特别清楚。
地下室的设计有点像是防空洞,景夜想起来,很久之前这里好像是一片废墟旧址。这个国家的历史没有特别悠久,上古时期硝烟战火纷飞,因此有不少军事基地在后来都变成了院校。
这家孤儿院就是在上古时期一个旧址上重建的,防空洞被改造成了地下室,但确切来说,其实有点像是禁闭室。
景夜以前是在华国土生土长的,华国曾经有一段非常黑暗的历史,在西南的一座城市里,极为出名的一个刑罚地带叫“渣滓洞”。
越往里去,她越觉得这地方与自己看到的历史书里描述的那些东西有点异曲同工的感觉。
阴森灰暗的地下室宛如牢狱般沉闷,除了哗哗流淌的水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更显得寂寞可怖。高清的摄像机像素渲染出更为迷离的气氛,拿着摄像机的人手动了动,因为刚刚似乎是不小心碰到了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上残留着斑斑血渍,甚至渗入了老旧木头的缝隙,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深红色。
景夜看得头皮发麻。
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这种东西,在电影里看见历史上记载的,和现在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景夜拍了拍江思娴的手,发现女人的指尖温度依旧,表情也比较平和,这才放下心来。
而蓓蓓早在第一时间就钻进了景夜的怀里,虽然害怕,却也咬着牙坚持着。
再往里去,就是一座手术台。
那手术台似乎是有点年头了,底部的架子上灰尘堆积,是比较老的样式,大概是在十几年前生产的那种。上面铺着一层被罩,已经从中间被用剪刀剪开,一片破损的染着血的被单落在地上,头角微微卷翘。
郑书方走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从录音能听出来,他此时的心情也很忐忑,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继而,在室内缓缓转了一圈后,他看到了一个透明的密码柜。
密码柜里面存放着许多书,在书籍中也能看到夹杂着几个薄薄的记录本。男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密码柜,又缩了回去,足足犹豫了有五分钟。
这五分钟也是郑书方生命中最后平静的五分钟,他在这里来回踱步,甚至又回到了门口,应当是在考虑自己把这个密码柜给打开的后果。
他不是黑客也不是密码大师,绝不可能通过特殊能力把密码锁给打开,那唯一剩下的路线就只有以力破法。
可这里的隔音效果他并不确定,如果隔音没那么好的话,他很可能会在没能把东西给录制完的时候就被抓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最后郑书方还是深呼吸几下站到了密码柜面前,这东西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就是明摆在眼前的诱惑。
发觉这家孤儿院有问题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以前他与自己的同事也来暗访过,可最终都是无果。多数人都选择偃旗息鼓放弃,可只要想到那些孩子们麻木的眼神,与身上隐约露出的伤痕,郑书方就觉得心里有股勇气在激荡。
“啪!”
木头椅子狠狠砸向玻璃门,声音不算太大,只是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郑书方欣喜若狂地看着被自己敲碎,现在只是藕断丝连黏在一起的玻璃,正准备再来一下时,一道尖锐的报警声却响彻整个孤儿院,划破寂静的夜空,长鸣不止。
画面颤抖,但下一刻,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郑书方却忽然沉入了寻常人不可能有的冷静状态。
他不再用椅子,而是用拳头狠狠凿进了玻璃,顾不得自己的手上扎满玻璃碎片,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用完好的手去拿书。
仓皇间,凭借着记者的敏锐,他在一本书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血型匹配单和体检报告,匆匆拍了几张下来。
画面忽然终止是因为摄像机被他自己砸了,之后的事情,也能猜到个大概。
景夜心情复杂地点开了附属在最后链接里面的图片,因为焦急,拍的有点模糊,但能看清楚个大概。
前面是儿童的血型样本报告,包括肝脏移植手术的预告单,后面还有一位陌生的名字。
冯泽昌。
景夜立马捕捉到关键细节,转头去问江思娴:
“姐姐,冯泽昌是谁?”
“我不知道。”
江思娴对其他人倒也没有那么了解,她一心扑在倾弦上,很少有时间去特别关注社交圈,但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但既然郑书方说这件事的牵连太大,估计也是个什么有名人物,事不宜迟,江思娴很快就打开了搜索软件,输入了这个名字。
片刻后,脸色微微一变。
“冯泽昌已经死了,认证死亡的时间是在五年前。”江思娴缓缓读出了上面的字,进行总结,“他原先是兰城的市长,后来被调到了西城做另外一个工程企划。”
“因为患肝癌抢救无效丧生,去世以后,他的侄子冯启年代替了他的位置,现在正在他的位置上干,是那边老百姓的父母官。”
西城与兰城相隔不算太远,但并不发达,估计经济实力顶多能比得上兰城发展最差的一个区。
这还是在多年的工程帮助下,号召返乡务工才能做到的。冯启年的名声很好,冯泽昌也是如此,常常亲自下去视察民情,那边的百姓对他们都很尊重。
“而且冯泽昌在去世之前甚至还救济了十来个孩子,被称为‘最美父母官’。”
听江思娴那么说,景夜微微蹙眉:
“那是不是可能是重名?”
一个坏人想要伪装好人是很吃力的,就算是装,也不可能装很多年下去,景夜已经下意识开始相信这位了。
“不会。”江思娴却摇摇头,“天底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而且血型也不会重合,只需要记录报备查到那人的血型就可以判断是谁了,那个记者不可能这都弄错,他肯定是通过什么方法查到了就是那位,才会这么紧张。”
景夜心情立马沉重起来。
她们只是商圈的人,虽然都说“娱乐圈是商圈资.本的玩物”,可真正的“资.本家”可是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员啊。
如果孤儿院的一切其实是这位在幕后一手策划,她们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
林家和江家的势力加起来都很难跟官家对抗。
在很久之前,景夜就感觉到这个孤儿院有很强的背景靠山,绝不是单单一个文家可以染指的。
在看到这个视频以后,以前的诸多不解都在此刻散开。
为什么那些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却久久没有被查出来?
江思娴沉默了很久,垂眸盯着自己的腹部看了会,直到时间的指针跳转到夜里十二点整,她听到蓓蓓忍不住打了哈欠的刹那才起身。
蓓蓓虽然害怕,却在强撑着精神,不想打扰到两个大人思考。但景夜很快就看出来她的不适,拍拍小家伙的头:
“你先去睡吧,我和江妈妈处理剩下的事情。”
“景妈妈……”
蓓蓓欲言又止,目光不住在两人之间流连,最终在景夜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想把小孩给送到那个新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时,小心地开口问: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睡吗?我睡、睡觉很乖的。”
她之前在林家呆着的时候都是跟林宥瑜一起睡,鱼鱼胆子很大,半夜自己起来上厕所都不怕。当然,她们的洗手间是在房间里,不需要跟她在孤儿院里一样,大冬天也得顶着寒风穿过大半个走廊去解决生理问题。
但她在孤儿院的床特别窄小,一不留神甚至可能摔下去,所以养成了很好的睡姿,是绝对不会乱动弹的。
“我睡在另一边也行,打地铺也可以!”
蓓蓓双眼满是渴望,生怕江思娴和景夜不同意她留下来睡觉。
景夜愣怔了下,不过很快就理解了。蓓蓓不是那么不讲道理黏人的孩子,但她在孤儿院里那些毕竟是亲身经历过,再加上看见之前那位叔叔,就很容易想起当时的可怖来。
恐惧意念的侵蚀很可怕,她甚至在看见外面黑咕隆咚的走廊都会想起自己的孤儿院。
景夜心里一疼,连忙摸了摸小家伙的脸。她把视线看向江思娴,江思娴也点了点头同意。
在得到了两个大人的允许以后,蓓蓓受宠若惊。她还是第一次体验跟着两个妈妈一起睡觉的感觉,瞅着她们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在景夜和江思娴的手背上各自吻了一下。
不过两个大人当然不可能让小姑娘打地铺的,而是让她在中间躺着。
蓓蓓很懂事,睡姿也确实和她说的一样好,乖乖躺在那边就不动弹了。不过景夜和江思娴都没睡着,两人在孩子睡了以后就小声说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昏暗的灯光下,江思娴注视着蓓蓓的安然睡颜,叹了口气,“那位冯市长很可能还活着。”YuShugu.
利用孤儿做一些人体实验是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情节,但并不代表现实生活里绝对不会发生。
这位冯市长肝脏有问题,儿童的肝脏对于他来说不够用,但这个孤儿院是会把孩子抚养到大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体内器官正值最健康的时候,只要没病没灾的活人,就是极好的“器官培养皿”。
景夜蓦然想起Anny,她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虽然没有被弄走器官,可也相当于是被卖了出去。
或许不止是自己移植手术需要,这种东西本身就很容易成为一个极其强大的产业链。
器官贩卖、人体实验、甚至可能是正大光明的“活人交易”……Anny不就是当时交易的一环?只是有幸遇到了江思娴,可如果她遇到的是那种变态呢,还能有命活着出来吗?
“姐姐,我总觉得Anny可能知道点什么。”
景夜忽然想到,之前她去孤儿院的时候,那位护士把她当成了Anny,对她威胁,可能并不是最表面上与她约定对付江思娴的那种威胁。
而是她在本能中就觉得,Anny应该惧怕她,在她面前永无抬头之日。
所以在这座吃人的炼狱里,Anny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同情她?”
见景夜神色复杂地沉默很久,江思娴也就一直看着她,半晌才幽幽开口。景夜抬起眼来,看见昏暗阴影里,江思娴穿着一身松垮宽大的家居服,目光在她的脸上盯着不知多久。
女人的半边脸沉落在阴影里,显得五官立体,饱满的唇珠与小巧下颌的结合宛如画作般精致。她偏着头,长发散落,露出顺滑的肩颈线与锁骨,江思娴的形体很美,哪怕是怀着孕,也不见臃肿,脸上更没什么斑点痘印,光洁如雪。
景夜自嘲地笑笑:
“大多数时候不会,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会偶尔忽然有一点,比如现在。”
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对江思娴隐瞒,哪怕她们是最亲密的妻妻,景夜没有完全地亲身经历过她的那些事情,就不可能会与江思娴真正做到完全共情。
她对原身自然厌恶,可有时候想起来,如果Anny当初没有被偷走,如果当时不是在这个吃人的孤儿院长大,或许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在刚刚得知Anny也是林家的孩子时,景夜并不想让她认祖归宗,虽然这样有点不厚道,可只要一想到那人对江思娴做出无法原谅的事情来,景夜就毫无愧疚。
可她现在在乎的已经并不是Anny,而是对她很好的林家夫妻。
Anny是死是活与她没太大关系,可林家夫妻并不应该永远被瞒着,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流落的血脉。
至于到时候她与Anny斗个你死我活,林家夫妻想帮谁还是袖手旁观,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情了。
关于这件事,景夜思考了很久才得出答案。
她不能代替爸爸妈妈去做任何的决定,与Anny也是绝对无法和解的结局,而哪怕这样说出来以后会让他们非常纠结,那也没办法。
在景夜把这个想法如实告诉了江思娴以后,江思娴沉默许久,最终也点了点头。
不管在那个孤儿院里Anny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她也无法原谅Anny前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景夜的想法她也能理解。
世界上本就很少有完全的圆满,能达成这样已经是混乱不清的纠缠中最好的结果。
只要知道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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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孙阿姨来给她们做了早餐,难得一次三个人在一起吃早饭。
吃完以后,景夜准备自己单独去一趟那个孤儿院。
昨天的那个视频她看得触目惊心,更不敢让现在怀着孕的江思娴以身涉险进去,不过蓓蓓这次坚决异常地要和她一起去。
以前哪怕是景夜很偶尔不小心提到了“孤儿院”这三个字,蓓蓓都是沉默以对的。但昨天与郑书方的相遇,仿佛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蓓蓓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哪怕景夜和江思娴都阻拦,也坚决地表示自己一定得过去看看。
“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景妈妈你知道吗?”她唯一反驳景夜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坚定:
“孤儿院宿舍区很复杂,之前我跟着叔叔到过那附近,在白天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而且那边就算有危险,景妈妈你可以不用管我,景妈妈很厉害,江妈妈也很厉害,她们不敢轻易动你们的。”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知道不少,能看得出江思娴和景夜的身份都不一般,自然,两人也没在她面前隐瞒过。
郑书方被打断了腿才能出来,都算是在鬼门关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据他所说,当时那些人是以为他已经气息奄奄了,才把他拖出去丢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他是凭借着极其顽强的意志力爬着出去的,现在胸腹上还留着不可磨灭的疤痕。
但孤儿院想对林家人动手,起码得掂量一下。
这种有头有脸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失踪就找不到的,更况且还有江思娴可以随时与景夜联系,她进去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不过也不排除他们发疯的可能。
她不太想把小孩带去,可听蓓蓓这么一说更是心酸。
最终还是江思娴一锤定音:
“你就带上她吧阿景,我让人去附近等着给你们做接应,万一有什么事你可以用呼叫机求救,我给蓓蓓也戴上手表。”
儿童手表上有求救电话,江思娴帮她设置好了,一键可以拨通。
在做完万全准备后,景夜才带上蓓蓓出发。
去孤儿院的路很长很远,那个地方处在偏僻地带,过去还得走一段坑坑洼洼的小路。蓓蓓靠在车子后座已经睡着了,景夜却在心神不宁地看手机。
很快,她注意到凌晨莉拉发了消息来,不过她当时睡着了没看见。
景夜戴上蓝牙耳机,点开语音,莉拉带着点方言味道的英语就传入耳麦来:
“好奇怪啊,之前一直追着你的那个文二小姐,现在跟一个年轻女Alpha天天厮混在一起。上次古迦娜皇后把大小姐叫到皇宫里面过夜,二小姐也跟着一起去了,结果那个Alpha居然去皇宫外面等了整整一夜!”
“文二小姐是Beta,为什么那个Alpha对她那么痴迷?而且文二小姐以前不是喜欢你的吗,现在怎么又换口味了?”
“?”
景夜一个问号发过去以后却忽然想到,她说的那个女性Alpha会不会就是Anny?
Anny把文乐清给弄伤以后出国了,不知所踪,一开始那个一直追着她的女生她没认出来,不过的确是个外国人的长相,大概率就是杰罗妮。
杰罗妮后来就没在她面前出现过,难道真的是跟Anny在一起了?
凭借两人之间的那种感觉,Anny应该是能让杰罗妮发现自己换了躯壳的,这东西虽然玄乎,可对于两个本就非常熟悉的人来说也还算好解释。
就像是如果她现在忽然换了人,估计江思娴很快就会发现的。
莉拉那边现在应该不忙,看她回消息了,絮絮叨叨地又跟景夜分享了几句文家的八卦。
听说文萧霖和她的那个Alpha在闹离婚,Alpha心情不好,整日酗酒,喝醉了回去以后,杰罗妮的身上就会出现伤痕。
现在杰罗妮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个没用的棋子了,任打任骂都没什么事,不弄出人命就行。
Alpha本来就是招赘进去的,估计文萧霖对他也没任何感情,只是需要个人来制造出一个孩子,确切来说是一个复仇道具,目的达成以后,Alpha对她来说的确没什么用处了。
景夜有些感慨这人的心狠手辣,但同时也想到一点,立马问莉拉。
“你可以帮我联系上文二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