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佐说完话后,赵三老就一直在沉思。
他明白陈书佐话里的意思。
因为如果他们要去转输的话,除了会被本地县吏们盘剥,更大头的其实是那些交割地的仓吏。
往往你交割了一百石,当有一石要被他们贪墨掉。但入仓的又要足数,这样差额就需要他们这些服役的人来补齐。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字,而现在这陈书佐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不吭声,这一份损耗就不需要他们新乡来承担了。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但赵三老却不敢应承下来这件事。为何?因为他不信任眼前的这位陈书佐。
即便陈书佐话说的好听,但这个一路转输过程上的风险却都是他们新乡承担的。
要是到时候到了平舆的时候,对面库吏真清点了粮秣,然后差额巨大。到时候,这差额就要都被新乡给承担了。
这种贪墨军粮的天大事肯定不是这陈书佐一个人手笔,其背后必然还有人。而一旦有真正大人物下场贪墨,这数字之大,到时候把他们整个新乡都卖了也赔不起。
赵三老在军中久了,越老越怕,所以不想占这个便宜,只不说话。
但赵三老不说话,陈书佐却恼了。
他淡淡道:
“行吧,以前在寺里就听说你们新乡的人主意正,我当时还奇怪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一群外乡人,怎么就主意正呢?今天算是见过了。好,今天这顿酒就到这里吧。”
说完,陈书佐再不看赵三老,然后拉着两个帮闲,就走到了门口。
这个时候,邓当有些急了,他转头对赵三老道:
“三老,这事还能再商量。”
说完,他先陪着笑,让陈书佐别急着走。
然后邓当就自己走到赵三老旁边,低声道:
“三老,你没听出来吗?这次就是上面有大人物要干这个事。不论我们愿意不愿意,这事都会让咱们来办的。我们要是配合,还能占一点好处。不然惹恼了县里,咱们新乡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赵三老见邓当如此,只能低声解释:
“阿当,你知为何这县里面非要让咱们乡践这份差吗?”
邓当一愣,想明白了:
“三老,你是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给咱们活路?就是要把这事栽给我们?”
赵三老没想到邓当会这么想,忙摇头:
“并不是如此,谁做这等事不是隐秘的。栽我们,然后闹得沸沸扬扬,对这些人有什么好处?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新乡都是外来户,一旦给县里面做了这样的事,以后就要被那些人给拿捏了。往后啊,这等活就多了。”
邓当暗笑自己想得复杂了,见赵三老是这个顾虑,他道:
“三老,哪还管得了以后,这趟差事我去办。先把今年这劳役服了再说吧。这世道啊,咱们总要找个人靠一靠的。本来咱们觉得王帅是个能依靠的,但你看其他地方的复民户去拜见王帅,哪个不是闭门不见?所以呀,这次没准是好事,以后有县里撑腰,这附近的倒灶事也能少不少。”
赵三老也知道邓当说的在理,暗暗责怪自己越来越胆小,反不如年前人想得通透。
于是,赵三老再不犹豫,忙站起来对陈书佐道:
“陈书佐,刚刚是咱想差了。这差事咱应了,咱们乡里的这些劳役丁就管转输,其他一概不问不知。你看如何?”
到这个时候,陈书佐才转过身,满脸开怀笑道:
“这就对了嘛,这富贵送给你的,你就接着。不然这福气就转为灾祸了,你说是吧。”
一句话说的陈书佐好不威风。
……
陈书佐走了。
之后在新乡安排好丁口去县里服役前,新乡会将准备好的十石米送到陈书佐的家里。
在路上,张伯、马仲满嘴油光,赶着一架牛车在土路。
张伯赶着路,用腿碰了一下边上的马仲,给了他一个眼神。
马仲会意,瞥了眼正在后面闭目养神的陈书佐,然后摇了摇头。
但张伯、马仲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陈书佐的眼睛,他嗤笑一声:
“你们还和我玩这点小心思。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张伯还是赶车,还是边上的马仲说话了。
他一说话就是诉苦:
“书佐,我那小妻又给咱生了个女娃,咱想留下。但就是这家中的米实在不够吃了。”
陈书佐嗤笑:
“马仲呀马仲,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平日下乡你也是个手狠的,没想到还有这慈心的时候。你不想遗弃这女娃也行,那新乡送上来的十石,到时候你和张伯一人分五斗。”
张伯听了,忙应了一句感恩。
而陈书佐却并不停,而是继续数落马仲:
“马仲,你那小妻都第几个女娃了。这样不行的,没有男丁,你在外面再努力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便宜了外人?不行的话,从乡里再去收一个生过男的寡妇,到底先把男丁生出来。”
而马仲只能一边尴尬陪笑,一边点头受教。
就刚刚陈书佐说的那句“没有男丁,你再努力都是便宜了外人”,是相当戳马仲之肺管子。
但谁让他要靠着陈书佐呢?
马仲不想继续受辱,借机会岔开了话题,他问道:
“书佐,那大人物到底要图新乡啥呀。咱这次去看,虽然也较富庶、但也不值当大人物这么费心吧。”
陈书佐刚刚正说得畅快,听这话,有心卖弄:
“这事啊,也就是咱们自家人我才说说。其实那大人物是看上了新乡的地了。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好陂塘,原先大人物家就要夺下来的。后来黄巾来了,这里的人都跑去投了贼,本来贵人是直接占了的,没想到突然来了一批复民户,还是王刺史安排的。大人物投鼠忌器,就将这事耽搁下来了。”
马仲疑惑道:
“那怎的就又开始了呢?”
陈书佐斜着眼看了一下马仲,不再说话。
马仲被这一看,脖子一缩,也不敢再问了。
就这样,在沉默中,牛车在天黑前赶回了富陂县城。
陈书佐让张伯、马仲二人将牛车赶到东城的官舍区,然后就让二人回县署交牛车了。
见二人走后,陈书佐才七拐八绕的走到一处堂皇的宅邸。此处比之城中县寺都要来得气派,只是规格上稍微弱了一点。
而这里,就是富陂县最大的实权人物,王功曹家。
陈书佐拍了拍大门,半天后,从大门边开了一处小门。
一老叟认识陈书佐,没好气道:
“老陈,咱们熟归熟。但以后还是要交门帖的!这是规矩。”
白日在新乡云淡风轻的陈书佐,这时候却在一个老叟门子面前却点头哈腰起来。
他将手上的食盒交给老叟,陪笑道:
“今个白日刚去了新乡,给老兄弄了点乡里的吃食。虽然不如功曹家的珍馐,但也有一番滋味。”
那老叟接过食盒,当着陈书佐的面就打开了盖,一看里面是一只完整的蒸腊鸡,这才满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