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了会儿。
赵清秀准备写字之际,裴十三娘嫣然一笑:
“公子在忙,说晚上要去你那儿吃饭,会带些好友过去,他想吃东坡肉,让你去东市买一点,喏,这是公子给的猪肉钱。”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捂热乎的小钱袋,塞进赵清秀手心。
裴十三娘两手捧住了她抓钱袋的小手,凑近她耳边,温声细语:
“绣娘姑娘应该记得东坡肉怎么做吧,公子说有教过你。”
赵清秀点头:“嗯。”
她捏了捏有些熟悉的小钱袋,打开袋口,从中倒出一串铜钱,摸了摸,系铜板的粗麻绳子打成了一个特殊的蝴蝶结,是檀郎的俸禄钱。
赵清秀把小钱袋收入怀中。
裴十三娘含笑:
“不过这东坡肉好像需要小火慢炖大半天,你院子里厨房的灶火做不了,何不先去妾身的寒舍,炖好了东坡肉,再带回去。
“等会儿咱们买完猪肉,中午就在妾身家吃饭如何。”
赵清秀写字:
【大娘子的家在哪】
“浔阳坊,正好东市也在浔阳坊,顺道。”
赵清秀低头,食指写字:
【好】
裴十三娘笑了下。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进入浔阳坊,接近东市,突然有雨水拍打窗户,声音细细簌簌。
赵清秀掀开车帘,伸手接雨。
她扭头似是“望”向后方幽静小院方向,神色担忧。
“清秀姑娘怎么了?”
【衣服忘收了,等会儿可否先回家一趟】
裴十三娘轻笑了下:
“没事,小事而已,会有人帮绣娘收衣服的。”
赵清秀想到了方家姐妹,轻轻颔首。
“嗯。”
……
距离某辆驶向东市的奢华车架数里距离的修水坊西市场。
正有一家挂匾“桃寿斋”的商号开门接客中。
只不过今日,它门前接待的客人,有些特殊。
不是上门买东西的。
一支一百人编制的黑甲骑士队伍,将这间桃寿斋围堵的水泄不通。
还有一支约莫二十人的青衣捕快队伍,与这些黑甲骑士一起行动,不过他们没有守在外面,全都冲进了桃寿斋中,开展地毯式的搜索……
不久前还在买东西的宾客们,和桃寿斋的掌柜、侍女们全都在院内靠着墙边站立成排,被青衣捕头搜身,几位掌柜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尿了出来。
惊慌之际,众人的目光都不禁投向了院子中央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黑甲小将。
小将似是领头,脸色冷峻,骑马矗立院中央,注视着桃寿斋的大门,一人一马几乎纹丝不动。
外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敢在近处门口驻足,甚至到后面都没人敢经过,只能远远的在街角积攒成人群,肃穆打量桃寿斋这边。
不过也有城中照例巡逻的监察院女官,脸色疑惑,出示监察院令牌,靠近询问。
院中央的黑甲小将从怀中取出两份手令,展开示意,一板一眼,声如冷铁:
“末将奉江州刺史欧阳良翰,西南平叛军中军大营督运官秦毅,二位大人之令,搜查城中疑似与湖口县水贼勾搭的商户,闲杂人等请勿靠近,否则以妨碍军务罪现场处置。”
监察院女官脸色一愣,确认手令印章无误,后退离开,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些隶属于前线中军大营的玄武卫甲士……
这时,有一位青衣捕快从桃寿斋后院快步奔出,他手中攥着一封密信,只来得及朝黑甲小将匆匆抱拳,扭头出门,在十骑黑甲的护送下,飞速赶往星子湖那边。
众人头顶,有黑云飘来,压在城上。
某刻有雪白闪电点亮天地。
几息过后,姗姗来迟的春雷滚滚。
……
事实证明,天气不好也是能影响寺庙客流的。
哪怕是承天寺这种处于城中市井内的寺庙。
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手段低下,感冒生病本就是一件容易拖垮全家的事情,淋雨很得不偿失,天气阴晴便十分影响寻常百姓出行。
低调前来承天寺送信的方胜男却觉得这天气刚刚好。
头顶乌云遍布,大雨将下不下的,星子湖的湖鱼频繁浮上水面换气。
寺中的香客们都提前回去收衣服了,路上的行人也脚步匆匆的回家避雨。
方胜男一袭灰色男装,头戴一顶低调斗笠,帽檐特意拉低,遮住了脸。
她一路走到了承天寺的一处禅院前,几乎没人关注。
方胜男拉低帽檐,微微松了一口气,余光看了眼院门敞开的禅院内。
有人。
不止一个。
有一阵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出。
方胜男来到门边,瞧清楚了些。
禅院内,除了一位光头戒疤、面白无须的中年禅师外,还有一个面色悲苦的浓妆妇人。
前者端坐在半开式的禅屋内,一身承天寺统一发放的普通黑色僧衣,手握一串佛珠,莲花打坐姿势。
他脸色平和,朝着露天没有门扉的西面。
后者似是远道而来的香客,听口音,看个头,是北方人。
有两位跟随的丫鬟,在禅屋的门口垂手等待。
除了他们外,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一位刚打早斋饭回来的胖乎乎小沙弥,在埋头干饭,吃的津津有味,差点把师父的那份都偷吃光了。
方胜男见状,在门口排队等待起来。
不多时,禅屋内,那位面容悲苦的妇人哭哭啼啼说了一大通话后,话语的最后,像是问了一句什么,她一脸期待的看向中年禅师。
中年禅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的阴沉天空。
他竖起一根食指。
浓妆妇人招手唤来丫鬟,从荷包中取出一两黄金,恭敬的递上。
中年禅师还是不语,仅竖一根食指。
浓妆妇人一愣,又取了一两黄金,和前面的一两黄金,叠放一起。
中年禅师脸色枯槁,将黄金推倒,依旧举着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