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过来赵清珵好似格外平静,无论是去岭南还是回到望都,亦或者亲眼见证着赵昀的倒台,赵清珵都始终云淡风轻,外人看他这般淡定,总会忍不住叹一句这南翊侯到底是生死殿里走过一遭,就是比旁的人要坐得住。
可哪里是这样呢。
他经历的每一次巨变,都会在心中掀起巨大的海浪,从他平静的内心卷席而过,然后只留下千疮百孔。
李聿最能明显察觉到这一点,因为自从明德殿事变、赵昀被押进刑部大牢后,赵清珵就没有睡过几个好觉,时常夜里睁眼,他就看到赵清珵站在窗边,从暮春到初夏,望着天边的月亮圆了又缺,眼底是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
李聿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赵清珵,他每次只是将赵清珵在窗边站得发凉的手焐热,然后哄着他好睡。
明德殿内传出来消息,将赵昀关在锡山行宫的那一日,赵清珵将自己在书房中关了许久,李聿找到他的时候天色已
经完全暗下来了,屋内一片昏暗,赵清珵就那样枯坐在夜色下,清浅的月光从糊着薄纱的窗子中漏进来,李聿假装没有看到赵清珵通红的眼眶。
没有谁的心硬如钢铁,东宫落败,赵清珵怎么可能不会想起昔日的麟王府。
那是他此生的梦魇,无论他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都不可能忘记。
如今赵昀一朝下狱,何尝不是又一个麟王府。
但对于如今的赵清珵而言,赵昀倒台,他是明显的既得利益者,做出这样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实在虚伪。
所以赵清珵从来都没有在人前流露过任何不该有的软弱。
他只会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长夜平静地舔舐麟都旧梦带来的伤痕,那是一块长在骨头缝中的烂肉,剜不掉,割不去,只会在经年累月间不断发作疼痛,赵清珵不知道这一块烂肉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的从他身上掉落,亦或者根本不会,他将永远背负着苦难前行,走得越远,身上的痛苦只会更加沉重,这是天命替他选择的宿命,他无从拒绝。
麟都是一切的根,赵清珵的决绝与勇气全都受他滋养,所以他理当承受麟都带来的一切痛苦。
李聿如此深
切地知道赵清珵背负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但他毫无办法。
“润鹤,最起码,赵昀这条命留住了。”
“其实我应该说服袁庭,杀了他。”赵清珵的嗓音平静,“人活着就会有欲望,欲望就像是泥水的稻草,会让人紧紧抓着往上爬,为此在所不惜,今日赵昀被关锡山行宫,何尝不是从前被困望都的赵清珵,只要赵昀想,他就能和欲望进行交易,来日他便会是最大的隐患。”
但是赵清珵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四年前的赵清珵心中怀揣着无尽的恨意走进望都,四年后的赵清珵早就记不清当日的决绝有多强烈,他一边走、一边掉落,把四年前的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他曾经想要不顾一切的毁灭掉所有让他痛苦的东西,他带着对望都的恨活了下来,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又让多少人步了后尘。
赵清珵不敢想。
他只知道赵昀也可以是望都中风月无忧的太子,如他一般,如果能选,他多想回到麟都。
可他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赵清珵总说自己不信天命,可他走得每一步都是在和天命相赌,赵昀赌输了,万劫不复。
现在轮到他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