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奕双目呆滞,手中仍旧拿着那份穆老将军呈上来的军报,军报被姜奕攥紧,纸上起了几圈褶皱。
“不见。”
姜奕的声音依旧冷静,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崇安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虽然他知晓此时最好不要违背陛下的意愿,但是崇安还是开口说道。
“陛下,兵部尚书似乎是因为了西北之事而来。如今此事朝野沸扬……不好回避……”
崇安话音刚落,心底就泛起了几丝后悔。他只担心自己干涉过多,反而惹得陛下震怒。
但似乎是出乎他预料的,姜奕没有震怒,甚至没有生气也没有发觉他的僭越。
他只是再次攥紧了手中的文书,声音不复清凉,低沉道:“让他进来。”
兵部尚书面色严肃,步履匆匆走进殿中,跪拜行李。
起身后,又面色急切的对着姜奕说道:“陛下,西北之事,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还请问陛下,文王是否……”
姜奕嘶哑着声音回复道。
“是。”
兵部尚书面色绷紧,心底里一块大石头轰的一声落了地。
“陛下,文王战死沙场,陛下应该即可嘉奖于他的家人,于他死后哀荣。”
姜奕知晓兵部尚书所言是对的,他只能竭力的克制心中的不适,说道:“有理,你写一道章程来,朕着人即可去办。”
兵部尚书欲意再言,姜奕摆了摆手,不再离他。
崇安领着兵部尚书到了侧殿,侍候好笔墨后,等兵部尚书屏气凌神写完章程后,又亲自领着他回到殿中。
大殿内的姜奕的姿态与二人走之前,并无二致。
崇安和兵部尚书都只当陛下依旧还在哀伤当中,小心翼翼的回复,并为姜奕呈上了那兵部尚书现写出的章程来。
姜奕匆匆略了几眼,就点了头,下了口谕,又让人拟了一道慰问的圣旨,按下宝印,着宫中大监送往文王的封地,给文王妃。
之后,姜奕又着礼部尚书安排文王丧事一应事宜。
如此一通事情下来,姜奕总算是得以喘息。
文王过世的消息对姜奕影响很大,就像是成太后崩逝后那样,文王又陷入了情绪低潮之中。
虽然依旧上着早朝,但一脸几日面色低沉憔悴,甚至就连饭量都比之前低了不少。
文王的事情就这样被朝廷强行的压制了下来,如今总体的舆论情势真在好转。
文王的家眷都收到了来自朝廷的嘉奖和慰问。
那位文王最为宠爱的大女儿姜云,被新帝赐封为河阳郡主。文王唯一的儿子也承袭了王位,但新帝依旧让其爵位为亲王,而非公侯。
这样算是对文王家眷的厚待。
民众们朝臣们也纷纷夸赞着陛下对兄弟的情谊深厚,赞叹着文王的赤胆忠心,也夸赞着新帝的仁慈厚待。
事情就这样在边关压抑的气氛中,在文王府悲戚的哭声中,渐渐的过去。
或许过不了多久,文王就会被世上的大部分人所遗忘。这是人类必经的命运,世间又有谁是不会死的呢?
人会死,会被遗忘,会消失到毫无半点踪迹可以查询。
人就是这般的脆弱而渺小的存在啊~
便是最小的丘陵,最低矮的山,也比人类要过的长久,长久的多……
或许,这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文王,记得他十年、二十年……
文王或许会欣慰吧?但他已经死了,被乱刀砍死在山丘之阴,宝剑断裂,人亦再无喘息。
姜奕在忧郁了几天之后,又在忙碌的奏折和朝会中,切实的忙碌着。
将自己从那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中解救了出来,也让姜奕再次接受了身边亲人去世的事实。
或许那些天,他有内疚、有悲伤,但如今姜奕都记不清了。
他是一个庞大的中原地广的皇帝,注定无法持久的为亲人的去世而悲伤。
成太后是这样,李彦成是这样,文王也是这样。
有瞬间,姜奕十分后悔登上皇位。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如果自己拒绝妹妹举荐的人选,如果自己执意不让文王手握军权,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姜奕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有如果,他情愿为这渺茫的希望而一意孤行一次。
但是人世间从来没有如果,如今也没有时间给他后悔。
随着文王的死讯渐渐传开,西北大营的新主将人选才是真正的烫手山芋。
但是姜奕不得不选择一个人前去稳定局势。
这些日子,他们在西北边境和青夷人的争斗战役,有输有赢,基本算是输赢各半。
但这似乎并不是双方想要看到的局势。
时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没有一方不想让另一方去死,为自己累积足以泯灭对方的优势。
青夷人的攻势勇猛,大夏占据防守优势,死守着边关的城池。
这迫使京都必须尽快出手增员,片刻都等不急。
若是青夷人真的打破了成州的阻碍,那南下直取岁州就宛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样下去,大夏将彻底失去大半的领土,而且在司水河之前就再无险要地势可守。
一旦青夷得到成州,骑兵俯冲直下,三日快马就可到达司水河畔。
要知道,司水河距离京都也就数百里,国都将岌岌可危。
姜奕回想到:上一次有这样大危险的时候,似乎就是青夷老单于乌咸带兵占领了司水河畔的栾城,逼着安乐远嫁青夷之时。
当时他竭力阻止父皇将安乐嫁过去,但是父皇最后还是将妹妹送到了那群蛮夷人的手中。
想到这儿,姜奕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知名的苦涩滋味。
父皇牺牲了二妹妹和安乐,才换得青夷的退却和这时隔不久的和平。
可如今换了他,似乎除了举国誓死一战,姜奕心中已经毫无他法了。
他做不到向父皇那样的无情,也做不得向父皇那样的自在。
如今身体坐在那皇位之上,姜奕只觉得如同坐在火盆之上,时时刻刻都有被灼烧、甚至因更猛烈的火焰而身死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