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封爵不是小事,杨博在奉天殿上反对,和张居正的论战,本来应该只是个开始,戚继光没了全楚会馆的腰牌,晋党不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多余无用之物,找各种理由弹劾倒了,誓不罢休。
但是晋党现在是自顾不暇,虎峪口被北虏轻易的捅破了,大明廷议,由兵科给事中李乐带着一行人,前往宣府大同巡检边方,而现在晋党只能疲于防守了。
有的时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党争也不一定要阴谋诡计手段尽出,有的时候等对手犯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大明小皇帝对这次的巡检,并不是很看好。
张居正思虑了片刻才说道:“臣以为能把非族党出身的给事中,派到宣府大同,已经是收获了,若是能查出些什么,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深入了解一些,那便是喜上加喜了。”
朱翊钧闻言,听明白了张居正的话,张居正不期许李乐能真的查出什么,能把非族党出身的李乐派往大同、宣府二镇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若是再有些收获,那就是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元辅先生之前说过,事必期于有终,曰毅。”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满是笑容的说道。
做事情必须有个结果才是毅,显然张居正说能把人派出去就是胜利的说法,不符合张居正教授的学问,事必期于有终。
“臣惭愧。”张居正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陛下拿着自己的话堵的哑口无言,只能说一句惭愧。
“不,朕以为元辅先生已经做的极好极好了,日拱一卒,今日派了御史,明日就能查出什么,后日就可以再深入了解,路一步一步走,饭一口一口吃,就像种地一样,今日打秧,明日就想收获,那是虚伪。”
“脚踏实地践履之实,方为本务。”
“君子务本。”朱翊钧却非常肯定的否定了张居正的自我否定。
这些同样是张居正教授的道理,君子务本,践履之实,这实际情况就是本,实际情况是宣府大同,早就成了晋党的后园,能派出御史已经是大成功了,再多就不切实际了。
张居正发觉小皇帝是真的把书读进去了,因为陛下已经能把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说,还占了道理去。
常有理,是读书人的一种自我修养。
就是经常性的有道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他有理,就是常有理。
而陛下已经具备了这种基本的自我修养。
讲筵再次开始了,朱翊钧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张居正教书,并不是生搬硬套,更不按着篇幅去讲,而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他讲什么,用事实去说话。
因事而制礼,当事而立法。
张居正端着手,正色说道:“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礼乐征伐:人君御天下之大柄。希:少有。陪臣:家臣、大臣。国命:国之命令。”
“夫子说:天下有道之时,一切礼乐征伐都由天子决定;”
“天下无道,礼乐征伐由诸侯决定。若是诸侯决定,大概最多十世,很少有不垮台的;让大夫决定,经过五代,很少有不垮台的;家臣、大臣来掌握国家的命令,经过三代,很少有不垮台的。”
朱翊钧沉默了良久,大明的国之命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掌控在大臣手中的?
从万历十五年,万历皇帝开始摆烂,如果不算中间登基仅仅一个月就驾崩泰昌帝,那万历、天启、崇祯正好三代,大明就亡了。
“可曾有过先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春秋时候,周天子微,诸侯力政,而后有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五伯迭兴,总其盟会。”
“伯,读霸,意思为方伯,就是诸侯之长,会盟天下,也称春秋五霸。”
“还没有十代,春秋就结束了,进入了战国。”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
朱翊钧听明白了,伯、霸其实是一个意思,就是方伯,就是诸侯之长,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十代不到天下秩序就完蛋了。
张居正看陛下认真做好了笔记,继续说道:“晋文公去世后,晋国就进入了六卿专政,范氏、中行氏、赵氏、韩氏、魏氏、智氏,彼此征伐十余年。”
“范氏和中行氏被灭,晋国进入了四卿乱政,只维持了三十多年,韩赵魏灭智氏,晋国被韩赵魏三家所分,也就是三家分晋。”
“从晋文公去世,到三家分晋不到百年,不过五代,晋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