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使者前来应昌见戚继光,其实是一个很犯忌讳的事儿,戚继光最好的做法是不见。
三娘子的两次到访都是得到了大明皇帝的首肯,是为了让三娘子知道大明军的现状,省的做出战略误判,而这两个使者,朝廷不知道,而戚继光最好就是什么都不做,让他们哪来的回哪里去,这样对戚继光而言最为安全,否则朝中的言官,最少也要弹劾戚继光一个阴结虏人的罪名。
什么都不做,对自己有利。
陈大成倾向于不见,而戚继光选择了见。
这是一种危险的做法,可是戚继光还是见了,见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实现陛下对草原的战略,以战促和,用斗争争取和解,如果不是要军事驱逐,那必要的沟通还是需要的,而戚继光有陛下赐予的天子剑,那是陛下
比如晋党发动了叛乱,戚继光就可以选择放下既定目标,回京平叛。
戚继光有见的权力,有见的理由,所以他选择了接见,陈大成无法阻拦他也知道戚继光从来没有变过,和张居正一模一样,先公后私,先思虑大明的国朝利益,至于自己的荣辱,反而放在了身后去考虑。
“拜见戚帅!”土蛮汗和俺答汗的使者,那是大眼瞪小眼,他们被戚继光安排住的紧邻,不仅如此,还一起召见了他们,这种安排差点让双方打起来。
土蛮汗的使者是土蛮汗的继承人长子布延,而俺答汗的使者是长孙扯力克,扯力克的情绪不太好,他在来的路上收到了父亲的死讯,这次的出使必须要成功,否则他将面临失去继承人的资格。
扯力克、布延,可以拒绝吗?戚继光这就是明晃晃的刀子威胁。
“这黑虎掏心,用得不好,力道太老,砸过去就没什么力了,晚些发力,这人必然内伤。”
戚继光打仗的目的,从来不是建功立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挣到一份世袭罔替的爵位,嘉靖二十九年,北虏倭患这两大军事危急之下,说大明亡国都是拥趸无数,他打仗的目的是但愿海波平。
大明最鼎盛的岁收是在洪武二十六年和万历六年,折银大约为2800万银。
扯力克和布延会带着一式五份的条约拿回去让土蛮汗和俺答汗用印,而后土蛮汗和俺答汗各自遣使入京,获得大明皇帝的下印,才算是和谈结束。
死去的俺答汗长子僧格,亲自前往游说,并且答应合兵共击应昌,土蛮汗当然要搏一搏,战败之后,僧格为战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自己的生命再次证明了戚继光在军事上的强悍。
戚继光见这两个使者,听他们吵闹,是为了犯错,也是为了自己生存去考虑,他和李成梁不一样,李成梁要狷狂,因为他在辽东,戚继光要有缺陷,有缺点,因为他在京师,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在不违反军纪的时候,戚继光和蔼可亲,在违反军纪的时候,戚继光铁面无情,军兵都对戚继光非常了解,连带着他的徒弟大明皇帝,都是这个性格。
“戚帅,我们这番前来,是来乞和的。”布延思前想后,发现戚继光的话简直是无懈可击,连布延都觉得土蛮汗该打,俺答汗在嘉靖年间入寇,你土蛮汗在隆庆年间入寇,才唤醒了大明这头庞然大物。
“还有,北虏私越墙而来,打死无论,拿住充作奴籍。”
所以,怎么把钱粮发给军卒,就成了大明朝富国强兵实践中的最大问题,而这个问题,是戚继光、谭纶、王国光三人共同完成的,戚继光是张党、谭纶是浙党、王国光是晋党,三方合力,通过发放实物、提前发饷、走访询问等等手段,完成了饷银的最后一里。
“戚帅?”陈大成询问戚继光的意见,这就这么看热闹吗?要不要劝架拉开?
戚继光绝对不是那种单纯托庇于张居正、托庇于皇帝,毫无任何政治智慧可言的莽夫,相反,他很懂朝廷。
“走看看热闹去!”戚继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和陈大成一脸喜气洋洋的去看热闹去了。
戚继光也会自己突然询问遇到的军兵,他在保证大明的军饷粮草犒赏,切实的发到军卒的手里。
“损坏之物,照价赔偿。”戚继光笑了笑,说完拂袖而去。
在战场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绝对得不到。
最典型的例子有两个,一个是南宋,富的流油的南宋,照样打不过北面的金国和蒙古,而另外一个例子就是鞑清,鞑清在末年,真的非常有钱。
鞑清收税入了关,征辽饷还收了近三百年,到了宣统三年,溥仪宣布退位。
而在某些时候,要适当的犯一些错,让自己不那么完美,这样一来,就不会走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皇帝必要除掉,以保住自己的皇位的地步,所以戚继光见两个使者也是自保,要给言官们攻讦的机会,如果太过于完美,难免让人联想到王莽谦恭未篡时。
戚继光让他们自己去商量了,月上柳梢头,戚继光在处理犒赏之事,陈大成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打起来了,扯力克和布延打起来了!”
哪怕是日后风力又变了,大明朝廷又穷的当裤子,大明军兵民们也能自己屯耕,不至于饿着肚子戍边。
陈大成扶额,自家大帅也喜欢看热闹!
这话在扯力克和布延听去,就像是一个大嘴巴扯得他们脸生疼,一个在草原上逞凶,两次杀穿了土蛮汗,甚至以一万兵力,周旋在左右两翼的夹击之下,并且大获全胜的不世悍将,一开口就说,我不喜欢打仗。
“欺人太甚!”扯力克一听就恼火了,这和当年签订的《俺答初受顺义王封立下规矩条约》完全不同,远远超出了当年的效力。
“今日之果,昨日之因。”戚继光做了总结性的发言,今天这次会面的根本原因,不是僧格和土蛮汗的联袂,而是当初的入寇是原因,今天大明军的征伐是结果。
皇帝也是官僚,皇帝的
布延看到了戚继光在人群中,立刻就尴尬了起来,在别人的地头上,和自家亲戚打成这样,实在是有点丢人了。
布延立刻说道:“若不是俺答汗遣你父亲到我父亲这里游说,我父亲被蛊惑,这次的应昌之战,也不会发生。”
善战者服上刑。
而戚继光能够在战场上得到,所以他说的话,更具有威慑力,之所以皇帝要他来说,其实就是典型一头白脸一头红脸,搭台唱戏,京师的明公们负责定下和解的风向,具体的条款,却由前线负责告知,这就是威逼利诱的环节。
戚继光在书信里还告了贱儒一状,翰林院翰林、万历二年进士陈兴瑞到了大宁卫后,还要喝清前龙井,直接被谭纶给扔到了营造营干了两天活儿,大碗凉茶都喝的可高兴了。
张居正已经有了永久丁忧的念头,随着国事一切顺利进行,这个念头越来越厉害,朱翊钧每个月都去,张居正想要隐退做个山人的表现越来越明显了。
“输了输了,松开,疼疼疼!”扯力克只能求饶,这个布延的手劲儿很大,这一拧,差点把他胳膊给扭断!
布延坐在扯力克的身上,志得意满的举起了两只手,引得班直戍卫的阵阵叫好,大明军兵也就只是乐,谁输谁赢他们才不在乎,只要打得好看就行。
布延听闻扯力克的话,立刻就讥讽的说道:“长生天?俺答汗都开始礼佛了,你再提长生天就不怕招惹天怒吗?草原的叛徒,还好意思说这些吗?”
助军旅之费是战争赔款,在这个条款里,北虏和牲畜一样,都是战争赔款的部分,包括了战俘、逃虏。
戚继光在核发犒赏,他还让掌令官和庶弁将对军兵进行走访询问,这犒赏和粮饷是否发放到位,陛下要发多少钱粮,你是否如数收到,所部营帅、庶弁将有没有对陛下的恩赏宣谕到位等等问题。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朝廷有钱有粮不等于军卒能获得钱粮,朝廷有钱有粮,不见得能直接转化为战斗力,这需要执行。
“戚某其实很不喜欢打仗。”戚继光坐直了身子,说出了
佳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谭纶有两件心事,
“宣吧。”朱翊钧点头坐直了身子。
“大司徒,你还不知道先生吗?朕是怕先生跑了,再不肯回朝了。”朱翊钧摇头,十分明确的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至于这个临时,临时到什么时候,那就不是戚继光能够决定的了。
戚继光也没有逼他们立刻答应下来,大明皇帝也表示了,可以谈,比如这个台吉报备的事儿,大明还要跟北虏打仗,这个报备可有可无,比如助军旅之费也可以谈,其实大明也收到了助军旅之费,就是土地和自然禀赋,以及很多的战俘以及牲畜。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完全屈服于己方意志,这就是战争的根本目的,是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因素之下,仍然无法调节矛盾,并且矛盾激化到了最激烈的程度时,不得已的手段。
这二人再能演戏,还能有朝堂上的明公能演?王崇古当年为了让自己家的狗到京营吃一份皇粮,居然要用谭纶咳嗽把谭纶弹劾走,就因为谭纶阻拦了王崇古提举京营将帅的名录,而且还大张旗鼓的就朝日坛咳嗽进行了讨论。
戚继光和陈大成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戚继光赶到的时候,大家都让开了路,让戚帅也一起看热闹,这里没有巡营的军兵,都是吃饱喝足准备休息,饭后看热闹,戚继光都到了还没走,显然他们没有违反军纪。
光绪到宣统年间,鞑清朝廷一年岁入开始节节攀升,光绪十一年是7700万两,而到了宣统元年,清廷一年收入26321万两白银,超过了两亿六千万两白银岁收,即便是付完了每年的赔款,仍然有极大的富足。
“被打的抱头鼠窜的又不是我们右翼。”扯力克则十分淡定的回敬了一句,现在左右两翼的关系很差,双方都为了战败是对方的责任吵的不可开交,两个人的拉扯,根本还是为了谁要为战败负责而争论。
哪怕自己被后世开棺鞭尸了,这些书信,这些奏对,都可以证明,张居正和戚继光不是佞臣贼子,他们所思所虑从来都只有大明,只有中国的利益。
扯力克立刻就没了脾气,的确他可以选择不答应,那就接着打,打到答应为止。
戚继光作为这个年代最闪耀的军事家,在跟自己的武学弟子大明皇帝讲武的时候,说的两句话,他真的不喜欢打仗,军事行动是最后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