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机放出了一段场景,五房姑娘正对着镜子梳妆,一名男子从背后用领带,将她勒死了。
还好不是插眼绞杀。
李伴峰道:“兄弟,这是你给五房姑娘写的剧本吧?她只是在严格按照你的剧本演戏,而你有些分不清剧本和现实。”
“这些事情没有出现在剧本里,剧本都在这,您可以仔细看看,没有这些情节!”放映机打开了胶片室,大量的纸张从胶片室里飞了出来,有不少纸张上带着李伴峰的笔迹,这些剧本是李伴峰和放映机一起写的。
“这些情节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没有写出来,也从来没有对五房姑娘说起过,
我确定她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她是真实存在的,可她的意识之中却植入了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的想法从哪里来,我问过含血钟摆的身世,她把一些残存的记忆告诉给了我,
我本想把钟摆的记忆当做剧本的素材,可谁能想到剧本还没出现,电影已经成型了!”
李伴峰觉得放映机还是不太清醒:“也许你把某个情节告诉给了五房姑娘,也许她遵照你的想法,完成了一场演出。”
“七导,她可没那么听话!”放映机放出了另一段画面。
五房姑娘在花丛之中奔跑,她采摘了一束鲜花,闻着花香,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屏幕突然变黑,放映机解释道:“我关上了镜头盖子,那天我非常的疲惫,我睡着了。”
话没说完,屏幕自己亮了起来。
五房姑娘拿着鲜花,低着头,迎着镜头走了过来。
走到镜头前方,她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没有表情。
她往左边歪了歪头,又往右边歪了一次。
她正对着镜头看了好久,嘴角上翘,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画面再次一片漆黑,放映机道:“我当时真的睡着了,这段画面不是我拍摄的,是她留给我的,
我不知道她留下这段画面的目的是什么,我问过她,她说这是按照我的要求,做出的表演,
她说谎,这不是我的要求,七导,你可能以为我精神出现了问题,但我确定我是正常的。”
李伴峰拍拍放映机道:“就算精神出了问题,你也是正常的。”
“可有些东西不正常了,”放映机从胶片室里拿出了珠花,“这件法宝原来真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可她的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她现在变成一块纯洁的灵物,连最基本的表达能力都没有,
这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珠花的遭遇可能和五房姑娘刚好相反,
我刚认识五房姑娘的时候,她的意识几乎一片空白,
在五房,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这股力量能够缔造意识,也能消灭一个人的意识。”
李伴峰大致明白了放映机的意思,随即问了一句:“你确定这股力量来自五房,不是来自于你?”
画面卡住了,放映机的思维也卡住了。
停滞了许久,放映机回答道:“我不确定,我只能说我不应该有这种能力,
我知道,咱们有不少家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往,唐刀、判官笔、手套,以前都是大人物,
可我和他们不同,我是个自生灵,和镰刀是一样的,我自称是影修,可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道门,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技法到底来自何处。”
法宝一般不愿讲述自己的过往,既有契约限制,也有天性使然。
放映机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过往,是因为他真心觉得恐惧。
李伴峰道:“从今往后,不要再去五房。”
放映机道:“我知道五房很危险,我也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去,
可我控制不住,我正在塑造一个灵魂,我能感知到恐惧,却也抵挡不住诱惑。”
李伴峰把手枪掏了出来,放在了放映机面前:“这把枪,你认得么?”
放映机当然认得:“这是凌妙影的枪。”
“这是一件灵物,非常纯净的灵物,我和它沟通过很多次,它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你那么渴望塑造灵魂,就去塑造它的灵魂,不要再去五房。”
“七导,这是您非常趁手的武器,我不想损害它……”
“没关系,我送给你了。”李伴峰打开了放映机的胶片室,把所有关于五房姑娘的胶片全都取了出来。
老爷子说的没错,有些分寸,放映机确实把握不了。
“明天跟我出去转转,我再给你买些胶片。”
回到正房,一家人都吃饱了,放映机吃了血肉,终于平静了下来。
残羹冷炙交给红莲打扫,李伴峰去九房的途中,再次经过了五房。
一股带着咸味的海风,吹上了李伴峰脸颊,墙壁之上透出了些许光晕,仿佛电影即将开场。
李伴峰看着墙壁,挑起了帽檐,嘴角一翘,双眼放光,他笑了。
“要出来聊聊么?”李伴峰问了一句。
寒风消失,墙壁上的光晕也消失了。
李伴峰压低了帽檐,把红莲带去了正房。
“阿套,你要是再不吃,等红莲上桌,可什么都不剩了。”
手套还在检查肖正功的衣物:“当家的,我真不想吃,也不差这顿,你别管我了。”
……
第二天,李伴峰一觉睡醒,准备出门,唱机道:“宝贝相公,垃圾带出去。”
垃圾指的是肖正功的衣物,李伴峰刚要把衣物收拾起来,手套央求道:“当家的,先别急,再让我检查一天,您明天再扔。”
李伴峰叹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他身上可能确实没有法宝,可能真就提前转移走了。”
手套摇晃着食指道:“不可能,昨晚您和他交手的时候,我还闻到了宝贝的味道,这事儿要是弄错了,我还怎么吃这碗饭?”
李伴峰不再劝了,手套有他自己的性情,也有他自己的执拗。
带着放映机来到街上,李伴峰随手买了份报纸,这是他自己报馆出的报纸,昨晚江相帮总堂的事情已经见报了。
头条新闻写的很直接,标题是《江相帮灰飞烟灭,肖正功尸骨无存》。
内容上也没有避讳,直接说了李七、何玉秀等人血洗江相帮总堂,铲除了普罗州一大祸害。
这是李伴峰的授意,他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干脆就把消息散出去。
今天的报纸卖疯了,谁能想到臭名昭著的江相帮一夜之间被灭了。
新闻里也出现了飞将营,记叙了姚志谊的部分口供,李七要把这桩阴谋彻底戳穿。
早报加印了一倍,依然卖断了货,李伴峰买了一份沈容青手下的报纸,却发现头条上没有江相帮的消息。
“这么好的商机都把握不住,你可怎么吃这碗饭。”李伴峰随手把报纸扔进了垃圾堆。
沈容青也收到了江相帮被灭的消息,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发稿,尤其是关于飞将营的消息,和她之前发布的新闻有严重的冲突。
她想与何家庆商量一下,可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也没联络上何家庆。
他去哪了?
沈容青很着急,晚报该如何处理,她有些犹豫不定。
……
李伴峰到了妙声唱机行,买光了所有电影胶片。
凌妙声给李伴峰倒了一杯茶:“李老板,能否多留您一会,我有事相求。”
李伴峰觉得很奇怪,相识这么久,凌妙声一直和李伴峰保持着距离,他突然说开口相求,这让李伴峰有些意外。
凌妙声拿出了一张契书:“李老板,我想把唱机行暂时托付给你,当然,这不是无偿的请求,
首先,唱机行这段时间的所有进项全都归你,如果因经营不善,出现了亏损,由我来承担,
除此之外,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说完,凌妙声拿出了一台手摇唱机:“这是一件灵物,我一直叫它追溯者,这台唱机能够追溯一部分窥修技法,简单来说,就是能够复现钩子中的一部分内容,
我的两个兄弟在我的唱机行里放过许多钩子,我当初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直到受到了波及,才找工修做了这件灵物,
这是防备窥修的利器,我希望这件灵物日后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李伴峰道:“为什么要把唱机行交给我?”
凌妙声道:“我想去寻找艺术,原本属于我,却又丢失了的艺术,
听起来可能很荒唐,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提起了我在阿米坎国的一些遭遇,从那以后,一些被夺走的记忆不断的在梦中重现,
我在那里留下了太多遗憾,我想在有生之年把这份遗憾弥补回来,
如果我失败了,如果我的生命留在了异乡,我的唱机行将彻底属于你,这些事情都在契书里写的非常清楚。”
李伴峰想了想道:“我只是你的一位顾客,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把你最珍贵的家业交给我?”
凌妙声笑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曾想过把唱机行交给更可靠的人,可我细数了身边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比你更可靠,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你相信了我,还愿意买我的唱机,在托付这些最珍贵的艺术品时,我也相信你。”
默然片刻,李伴峰点了点头,收起了契书:“在你回来之前,我能保证你的唱机行不受到侵害,等你回来之后,把你找到的艺术分享给我。”
“一言为定。”凌妙声摘下礼帽,按在胸口,朝着李伴峰行了一礼。
……
回了随身居,李伴峰开始研究这架叫做“追溯者”的唱机,凌妙声介绍了使用方法,可李伴峰听的似懂非懂,这东西的原理稍微有些复杂。
而且这架唱机是纯粹的灵物,自己不懂得表达,李伴峰也没法和它沟通。
好在娘子精通工法,很快总结出了这架唱机的一些使用诀窍。
夫妻俩一直研究到了深夜,白手套盯着肖正功的衣物,几乎没动地方。
看手套满身的线头和褶皱,李伴峰感觉手套苍老了许多。
“阿套,你这样可不行,明天我就把肖正功衣服扔了,这事情也该过去了。”
“过去了,”手套失魂落魄的回答道,“我听当家的,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我看走眼了。”
说完,手套趴在了判官笔旁边,像块破布一样一动不动,李伴峰真担心他一下想不开,和贱笔一起摆烂了。
深夜,一家人正在熟睡,正房的房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隙。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随身居里,除了李伴峰和老爷子自己,没有人能打开房门。
所有人都在熟睡,只有手套忽然惊醒,猛然冲向了门边。
“狗贼!往哪跑!我特么就知道这事不对!偷到我头上来了,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听到打斗声,唱机的火焰瞬间腾起。
李伴峰也醒了过来,但见房门边上,一白一黑两只手套,正在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