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失笑:“你尽管睡吧,睡多久我都不走。”
于是少女真的完全放松了下来,合上眼,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
裴液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倚着桌子看着门外的小院。
这间院子总有这种奇异的特质,只要把院门合上,嘈杂声就会顿时一清,立刻就让进门之人陷入清静安宁之中。
仔细一分辨便可查知这份缘由——其实外面的声音仍然越过院墙涌进来,只因这间院中一株巨大的老槐,风一过便响起密而缓慢的“哗哗啦啦”,便使它有了一份自己的音域。
于是叶声、树影、朝晖和凉风便占领着这间院子,仿佛把所有烦扰都挤了出去。
裴液肩膀也松弛了些,倚在桌子边闭目而憩。
等再睁开眼时,是被下午浓烈的日光照醒。
外面的嘈杂已然不闻,裴液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昨日也一刻没歇。伸展了一下僵直的腿,忽然想起少女,回头一看,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倚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门外。
裴液挪了下身子避开这道日光,伸展道:“怎么没多睡会儿?”
“心里有事是睡不久的,眯一会儿就很好了。”少女轻声道。
她一开口,裴液才听出些没消去的哽咽,动作顿了一下:“还好吗?”
“没事,哭出来就好很多了。”李缥青转过头,对他露出来一个勉强的笑。
她声音仍是轻哑的样子,人看起来也虚弱,但精神确实好转了很多,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周围不再弥漫着那些沉冷的东西。
“我只是在想师父年纪也很大了。”少女低声道。
“.”
是的,师兄、师叔.再过两年,师父也会离开她,少女可能在二十岁之前,世上最亲近的人就都已凋落殆尽。
裴液难免沉默,其实这种孤零他已开始渐渐尝到。
“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是怎么杀掉他的?”少女的好奇心似乎也同步恢复,“他也受伤了吗?还是有什么帮手?”
“都没有啊,我一个人把他杀了。”
“我瞧杨颜也在,他不是也出手了吗?”
“他凑个热闹。”
“.”李缥青偏头凝眸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早跟你说我很厉害了。”裴液笑。
“.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杀了个七生呢。”李缥青莫名安静了一会儿,才笑道,“而且咱们杀的是一个人,算是我杀一半,你杀一半。”
“怎么还有把自己战绩往少了说的,一人一个不好吗?”
“嗯好吧。”少女看他一眼,“你呢,你没受什么伤吧?”
“有。”
“啊?”少女挺直了身体,“哪里?”
裴液往前探了探脖子,指着自己鼻尖:“这儿。”
李缥青凑近看了看,才翻个白眼,露出个无奈的笑。
“烫挺疼的。”裴液笑,“这真气术真的很厉害,生出的火焰快有两层楼高了。”
到州城的这段时间,裴液已听说过真气术这种东西,但昨夜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缥青却认真了些:“这个术能生出那般规模的火焰?”
“是啊,大约是三四丈方圆、两丈多高的一片火环。”裴液道,“怎么了?”
李缥青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敢断言,但这个还是很特殊的。”
“什么意思?”
“因为平常的真气术不会有这种效果。”李缥青道,“它是对离体真气的运用,但归根到底,运用的结果也还是真气。就像给你一根绳子,你可以编成不同的花样,可以把它拆成柔软的千丝万缕,也可以把它沾水冻成凝硬的一根,但没道理说.你手一抖,它就化成了一团火。”
“化火生水、起电造风,这是术士手中的灵气才对,真气没有这般神异的。”少女继续道,“修者可以通过真气的摩擦生出火焰,但不会有这样的规模,这分明像是.把真气作为燃料了。”
“唔。”裴液想起当时黑猫叫自己去查看尸体,想必那没找到的东西,就是生成这火焰的关键。
“对了。”说道这里,裴液忽然想起,“我还从他身上摸出来一枚登阶丹,该找谁看看真假呢?”
“哦?我看就好了。”少女一摊掌。
“这你也懂啊?”
“我去唱丹会前学的。”
“你现学的.”
“拿来吧。”
裴液掏出小瓷瓶递给她,少女拈丹出来,借光来回仔细翻看了一阵,又认真嗅了嗅,最后将其放回小瓶递还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样就好了?不用请郎中验一下药性什么的吗?”
少女轻轻一笑:“哪有郎中懂登阶丹的?”
“?”
李缥青看了眼茫然的少年,敛容讲述道:“登阶丹是正经的道家外丹,出于神火异鼎,成于灵药仙法,是以世上独一份的技艺融汇而成,唯混元归一,方谓之丹成。炼成之后,这枚丹就只具有一种物性,无论先前用的什么药,此时都不可能再查知出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检验,都只能从这枚丹里解出一种物质——登阶丹质。”
“这种技艺极难造假,因此一枚丹只要依然浑融为一,就代表没被动过手脚;反过来说,一枚浑融为一的丹,也基本就可以断定为真。”
“哦是这样。”裴液低头看着瓶中丹药,颇感神奇。
“反正我只能从里面查知到一种丹质,在博望城,你找别人,也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少女道,“不过保险起见,服用前,倒是可以先找只鸡鸭之类试一下。”
裴液点点头,然后他想了一下,忽然道:“一定得鸡鸭吗,别的小动物行不行?”
“.这倒没什么讲究。”
“哦,好。”于是裴液从登阶丹上掐了指甲缝大小的一点下来,转过身,看着趴在桌子上阖目休憩的玉润小猫。
黑猫仿佛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