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顾醒想起女孩的眼神,“他们没有问一问,那个女孩为什么要获得力量么。”
“这个倒是问清楚了,据说女孩的奶奶去世了,但欠下许多债务,还有高利贷,讨债公司每天都要上门闹事……”
安达叹了口气,
“据说,奶奶借债也是为了给女孩的爷爷治病,再补贴一些紧急家用来着。有个黑心业务员明明看出奶奶完全没有还债能力,却还是设下圈套,让奶奶签了合同。”
“这不合常理。”
“广川君,应该说是太合常理才对,”安达冷笑道:“我猜,那位黑心业务员一定是了解到奶奶家里还有一位正在上学、较小可人的孙女,想把这女孩送到拍摄特制影片的现场去赚钱还债。”
“女孩没有报警吗?”
“报警有什么用?那些家伙只是在劝说啊,又没有强行施暴。之前调查过此事的同仁如此说的。”
“……”
只能说,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白鸟警部忽然打来电话:
“顾醒,可以了,回家休息去吧。”
“您不是说,我要值守一个全流程吗。”
“哈哈,你真以为我是这么不懂得体谅自己下属的上司吗,自己知道错误就可以了。”
“哦,我感觉自己还能坚持一下。”
“别逞强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非常感激。”
“哦,对了,你让安达那小子也赶紧回去吧,胡闹,这家伙都申请延长了三个班次,是打算猝死在岗位上吗。我是不会为他申请因公殉职家属津贴的!”
挂了电话,顾醒看向一旁的安达,“白鸟警部补让你也回去休息。”
“知道啦,就算他不说我也准备撤了,”安达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向头顶的黑洞,“看样子短时间查不出来什么,我们得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
顾醒倒是松了口气,他的心早已飞回地下室。
完成了交接班,顾醒乘坐地铁回家。
按理来讲,作为黎都市警察本部静安警察署一名巡查,薪水还算可观,没道理租住在地下室里,但顾醒上大学的时候贷了不少助学贷款,算上已故父母在外的欠债,顾醒至今还在还债,身上的担子很重。
其实,按照本子国的惯例,没有住房的警务人员都可以住进官方统一建设的公寓内,但不巧的是,在顾醒刚入职那年,属于静安警察署的那栋公寓出了些意外状况,整栋楼的警察短短一夜之间全都搬了出来。
当然,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搬走的,据说永远留在了公寓里。
刚入职时的顾醒曾好奇打听那座公寓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状况,那些老警察们个个讳莫如深,大吊胃口,搞得很多新人一度以为那座警察公寓该不会是闹鬼了。
“闹鬼?鬼算什么?”
一次,安达告诉顾醒,那玩意儿要比鬼恐怖的多。
是鬼的话,最起码阴阳师可以对付。那玩意儿连八歧大蛇和玉藻前遇到了都要原地爆炸。
白鸟听了,当场让安达不要鬼扯,吓唬新同事。安达表面上点头称是,背地里偷偷找到顾醒说:“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事。”
顾醒自然不肯相信。
总而言之,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静安警察署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平替公寓。
拔地而起重新再盖一座的话,以这个国家在废宅年代的效率来看,无疑会让这一代警察先等老,然后某个警察有志于子承父业的儿子或许能赶上热乎的……
于是,领导层还是趋向于找一顿已经盖好的大楼,全额买下来改成公寓。时间已过三年,到底选哪座大楼,警方仍在考察之中。
当然,据安达分析,领导层内部极有可能因为那次事件,认为警察公寓大不吉利,便一直拖着不肯敲定,传说中的公寓就此成为马歇尔计划。
顾醒拿着警察署的微薄补贴,放眼黎都的水泥森林,毅然选择了“物美价廉”的奈良公寓地下室——
这个国家很少有供人居住的地下室,直到前些年一场海啸引发了巨大灾情,为了安置和转移当地的难民,黎都的地产开发商才被批准建造地下室,一盖便一发不可收……
顾醒租住的这座地下室有着全世界所有地下室的通病——
阴暗潮湿,通风状况糟糕,隔音效果巨差,卫生条件令人发指。好消息是,至少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像静安警察公寓那样的“意外事件”。
连鬼都没来这里闹过……环境实在太糟糕了。
伴随着脑袋里的一团乱麻,顾醒走到地下室门口,看见邻居小情侣隆一和千代正大包小包往外搬东西。
“怎么,你们俩也要离开黎都市么?据我所知,城外的雾霾还没有散掉呢……”
“我要跑路了,”隆一放下包裹,“不过不是离开黎都,只是换个地方。”
“这里住着不舒服?”
“追债的要来了,”隆一叹了口气,“不过,你别误会,我绝不是欠债不还的人——我至今还在想办法挣钱还债,只不过这帮放高利贷的人太可恶,我实在没辙了。”
顾醒想起了隆一那辆拉风的摩托车。
“别想它了,”隆一笑道:“卖掉那辆摩托车,要是能还掉十分之一的债务,我早就卖了,现在还要靠它跑路呢。”
“怎么会欠这么多?”
“这就一言难尽了。”隆一似乎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欲望。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千代说话了,“都是我连累了隆一,原本只想借一点钱给父亲治病,哪里想到被那个业务员骗了,光砍头息就把一半本金抹掉了,之后利滚利,越滚越大。”
“原来如此,”顾醒问道:“没有试过报警么。”
“别天真了,”隆一拍了拍身上的灰,扬起一大片,“报警有用么,如果高利贷公司没有往警察署交月钱,你觉得他们还能继续开的下去么。”
“事实上,我们报警了,”千代说道:“可警察说,虽然看起来高利贷的利息已经超出了法律规定的范围,但本着警方一般不介入民事纠纷的原则,所以也不好直接打击。警察还说,难道你们借高利贷的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这话说的,真是叫人无语。”
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并非专门负责经济案件的警察,但顾醒对本子国高利贷行业中存在的乱象有着清醒的认识,太多人因为一着不慎借了高利贷而毁掉了一辈子,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顾醒再次想起了今天由自己亲手抓到的那个女孩,女孩绝望的眼神刻进了顾醒的脑海里。她也是高利贷的受害者。
不久之后,很可能,她会像这个国家许许多多背负债务的女孩那样,沦落到风俗行业。
或是某种电影拍摄现场。
如果女孩是因为自己贪图享乐而借债倒也难说什么,但她因为爷爷重病、奶奶借债受到了牵累,这是何等冤枉。
“抱怨的话到此为止,”隆一再次拎起包裹,“我们分别吧。顾醒君,你的手机号给我,以后再联络。”
顾醒照做了,“答应你的大餐还没有落实。”
“总有机会的,再见,咱的邻居。”
看着两人走向地下室通道出口的落寞背影,顾醒站在了原地。
隆一和千代不知道的是,顾醒就是警察。但如果两个人来找顾醒报案,多半也没有什么用。
——在财阀和政客权倾天下、狼狈勾结的社会里,冤屈和不公像海滩上的砂砾一样多。现实如此,绝非谁有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摇了摇头,顾醒打开自家房门。
衣服没来得及脱掉,顾醒径直走向墙角。
过了一天,小洞依然存在,似想证明昨晚顾醒所见并非幻觉。
他趴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洞里一片光亮。
想了想,他找到一根铅笔,把外面的漆皮和logo削干净,伸进了洞口。
他拿起手机,点开黎都电视台网络新闻直播栏目,首先看到的是女主持人漂亮又熟悉的脸蛋,旁边则是满脸写着尴尬的自然科学领域专家植松荣男。
“大家好,这里是黎都电视台。巨笔】从天而降,现在把画面交给本台现场记者。”
直播画面里,一根巨大的铅笔从黑色巨洞中探了出来,在半空中安静悬浮着。
顾醒看着手机,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