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想要策马前去细看,老人却拦住了道:“别去了,廿日过去了,尸臭熏天,忒也得惨了,莫要冲撞了贵人。”他见一行人有这么多马,当然是贵人。
江朔问道:“是南诏军兵的尸体?”
老人摇头道:“南诏兵来自不同地方,他们自有家乡、父母,怎么会葬在一处?”
江朔疑惑道:“那是……”
老人道:“自然大唐军士的坟茔了,这唐人可怜啊,千里迢迢抛尸于此,再也回不到远在中原的家乡咯。这里是战事最惨烈的地方,本就尸体堆积如山,我们将原有堑壕挖通扩大,把别处的尸体运过来,埋在一起,堆成这万人冢。”
江朔听了一呆,空空儿道:“你们怎么会埋葬敌人的尸体?”
老人道:“你这后生不知道哩,李宓将军本就不愿出征南诏,唐皇命他出征时,他曾说,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不违不悖,岂有风云突变之理?自古征战无情,知交对垒,弟兄仇杀,血染沙场,天理良心何在!”
空空儿越发奇了,道:“
李宓在出征前说的话,老丈如何会知道?”
老人道:“我自然不知道,但咱大元君知道啊,一切都刻在碑上呢。”
众人惊奇,请那老人带路,见万人冢前有一块平整出来的台地,台地中央砌了一五阶石台,上立一碑,南诏苍山特产一种黑白相间的奇石,纹理行云流水如山水画卷一般,此碑便是这种石材所刻,只是这块石头上的黑色纹理拉长了如同泪水沾湿的文卷,映衬着上面的文字更有如泣如诉之感。
石碑高一丈有余,题为“大唐天宝战士冢”,开篇写的天宝十三年五月,大唐李宓率军与元君阁逻凤对峙于西洱河两岸,南诏军战败唐军,唐军大将李宓不幸坠江而死,战后阁逻凤下令收集唐军阵亡将士尸骨葬于西洱河南岸云云……
大碑尚未刻完毕,只见有石匠在刻最后一段文字,那是阁逻凤亲书的悼词,只见碑上墨书曰:“君不正而朝纲乱,奸佞起而害忠良。生乃祸之始,死乃怨之终。呜呼悲哉!唐师阵亡兄弟!”
为敌人离碑,阁逻凤怕是古今第一人,其言辞悲切更令人嗟叹,读到最后称唐军为“兄弟”,莫说江朔是唐人,连柳汲、段俭魏都默默拭泪,空空儿自诩“空空”,却也唏嘘了一阵。
江朔问老人:“老人家,李将军的尸体可曾找到?可有坟冢?我想去祭拜一番。”
老人道:“哎……李将军全副甲胄坠入湍流之中
,哪里还能找的着呢?元君战后也曾差遣水性好的冒险下河去找,却只寻回了一盔一袍而已。”
见江朔神情黯然,老人道:“小兄弟,你想祭拜李将军却是不难,不过不在此处,元君在洱河对岸苍山之麓,那是元君亲自挑选的一方吉壤,他说李将军生前不能跨过西洱河,死后便让他遂了心愿吧。”
江朔道:“老人家可能帮我们寻找舟楫渡河?”
老人道:“此刻战事已平,从铁索桥上就能渡河,走……我带你们前往。”
江朔不明就里,段俭魏等南诏人却知是怎么回事。段俭魏道:“不劳老丈领路,我们识得路途。”
老人扫了他一眼道:“嗯,你是白蛮,想来是知道的。”
众人对着“大唐天宝战士冢”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段俭魏策马带路,到了河边,却见河上一副铁索桥,铁索钉入两岸岩壁之中,上面铺着木板,吊桥高悬西洱河上,左右虽有铁索做的护栏,却也看得惊心动魄,却见当地人来往穿梭,行走自若。
江朔当时就明白了,那吐蕃人说错了一节,李宓没有向上寻找渡河之处,他坠河之处就是在这座吊桥上。
这座铁索吊桥正对着玉龙关,其下河流湍急,丈许宽的桥面上还有几处有工匠再补桥板,可见所谓换成朽木的吊桥就是这座,战事结束后,才拆除朽板换上坚实的木板。
作为守军,采用此计策,不可言错,但李
宓作为统军大将,怎么会看不出有诈?
段俭魏似乎看穿了江朔的心事,低声道:“看来李将军是有心赴死,才会马踏铁桥……”
江朔默然良久,道:“可是他这一死,却害了数万唐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