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染秋色,残花落西桥。
兔子因着湿冷也转移到檐廊之下啃食着青草。
近日便是农历七月桐荫乞巧,京中贵女忙于拜织女,男子则忙于屠狗祭魁星,魁星事文,主掌考运。
庭芜也没闲着,秋日寒凉多雨,昨日瞧见天晴拿出来晾晒的衣物与书籍又沾染了湿气,稍不注意就会霉烂生虫。
殿下又不喜旁人接触他的东西,也只能他一个人任劳任怨了。
待他收拾好进屋时,又看见自家殿下仅仅着单衣坐在书案前,他上前为纪宴霄披上大氅,便才说:“殿下,可还是为了用人发愁?”
纪宴霄轻笑:“算是。”
庭芜忽然想到一事儿,说:“我前日招揽到一人。”
不过这个人对于俸银十分看中,可用庭芜的话来说,都跟着他和殿下混了还能富到哪里去。
安乐殿的都是穷鬼。
对方狐疑道:“俸银几何?”
庭芜心虚:“不多。”
对方盯着他:“吃食如何?”
庭芜小声:“包吃”
对方气笑了:“挺好,这么穷还出来找人手。”
庭芜厚着脸皮道:“恩,还有换洗衣裳和住宿是不包的,你自己解决一下。”
他知道这事儿有点不地道,但省了钱才能为殿下做更多事儿。
满初之前也说过,若是遇上安乐殿采买,她是决计不愿意跟庭芜一路的,这货连杀起价来那是让汴京阿婆都受不了。
也不知道被说了多少次又穷又抠。
将这事儿从脑袋里甩出去,庭芜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惊奇。
“殿下,我今日出宫听闻汴京码头做事儿的人有人失踪了?”
失踪的人好像姓卫,听说是失踪好几日了,眼下才传出来,说是失踪那一日此人接了一笔一两银子的买卖。
庭芜还混进人群里打探一番,有人说瞧着是往汴京屠宰场的方向去了。
他顿时一头雾水,难不成这人是想买肉吃?
可他去的时候屠宰场卖肉摊贩都已经散场了啊?
要说来就更巧了,姓卫的失踪那一日,姜姑娘和满初姑娘也出宫了。
姜姑娘那一日出宫是去做什么呢?
庭芜越想越想不通,脑袋后面四根小辫子也跟着耷拉没精打采。
纪宴霄微微侧头看他,气质温和:“当然是去杀人啊。”
初见之时她就杀尽十二人,如今再杀人也不奇怪不是么?那卫应并不是汴京普通平人。
十年前卫应是跟随长安侯的老人,可就在长安候府被血洗那一日,他升任昭武校尉。
内殿深深,廊檐下雨珠滴答作响。他习惯性扬起嘴角,手中又一枚黑子落下。
发现这些事情总是让人很开心的,不过就是多了几分血色,卫应死了,越贵嫔和五公主联手做局却输的一塌糊涂。
这样恶臭的人就是靠近都能感觉血是脏污的,师父的手段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她杀舒妃,杀大理寺卿,杀卫应,算计安嫔廷尉府以及三皇子,那么下一个势必就是三皇子了。
三皇子眼下在暗刑司内,寻常人轻易不可见,那么她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呢?
他扬起一个笑,温柔的眸子里同样有隐隐的疯狂残忍。
真是好期待啊。
庭芜用眼睛扫了一眼姜藏月屋子的位置:“殿下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
“兴许姜姑娘并非是柔弱,也可能是杀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盐还多?”
庭芜想着想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庭芜。”纪宴霄扬起一个笑。
“殿下?”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还是迟钝点儿好。
纪宴霄放下手中黑子,起身不紧不慢往外走:“吃饭总是要洗碗的,码头的事处理干净。”
“失踪的那人?”
纪宴霄挑起眉,淡淡地应了一声,眉眼间更加温和。
“你觉得呢?”
雨丝更密了。
斜风细雨里晾在织造司杆上的布匹渐渐加深,遥远的钟鼓声如连涟漪般荡漾开来,隐夹杂着怒骂,织造司不过午后却是一片混乱。
此刻织造司的后院,满地各色水缸间两个少女被推搡在地。
慧妃不过才薨逝几日。
青黛和浅草已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织造司里,多的是明里暗里对她们冷嘲热讽之人。
今日之事是织造司女官说她们织染出了事,损坏云锦,如今上头怪罪,自然要将罪魁祸首推出来认罪。先前她们就被打了数十棍,眼下险些爬不起来。
青黛自认为从头到尾云锦在他们手上都是好的,定然是织造司女官污蔑她们。浅草还气不过有言,为何云锦在她们手上三日都无事,偏偏女官拿去就损坏得不堪入眼。
于是今日女官问责,青黛和浅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的。
眼下入了秋又下着雨,两人嘴唇发白,瑟瑟发抖靠在一起。
浅草脸上也被划伤了。
她们知道娘娘当初将她们拨到织造司已经是最好的去处。可恨娘娘一片好心却在织造司得遇安嫔娘娘的人。
所以这个女官才会千方百计的折磨她们。
雨还在下,两人狼狈跪在地上。
女官逼视着她们道:“云锦在你们手上出了事,那自然是你们的过错,莫要想着推到旁人身上。”
昨夜女官让人以被褥潮湿的缘由拿走她们的被褥,今日又特意将她们丢在雨中磋磨,目的再清楚不过了。
安嫔当年就记恨娘娘,眼下娘娘薨逝,可不就是折磨她们二人出气。织造司那般多偷奸耍滑之人,女官就只盯着她们。
青黛恼怒直视女官道:“奴婢二人从未懈怠职责,这织染的云锦更是一个步骤都未曾出错,奴婢二人又不是傻子疯子,偏生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要将云锦损坏?”
膝盖跪得有些失去知觉,身上更是有些失温。青石板上的云锦破破烂烂,扯出来的丝线搅成一团,再无修复可能。
旁边还有几匹外表瞧着是好的云锦,内里同样撕扯得七零八落,但没人站在她们一边。
此刻风急雨骤,寒凉,刺骨,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没命。
青黛突然不顾一切笑了:“司仪大人是觉得在其中动了手脚,没人会疑心您?都只会说奴婢们懈怠职责罢了。但若是织造司也出了人命呢?圣上纵使一时憎恨娘娘,可终究是放在心上过,大人可敢赌上奴婢两条人命?还是大人背后的安嫔娘娘容忍不了奴婢二人活着所以栽赃陷害?”
司仪女官心头一跳,极力压制着心慌,冷冷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贱婢,做错事还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