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初瞧着天色,着实有些忧心:“师父,这都四更天了。”
“恩。”
见此,满初也只能将灯烛挑亮些:“总是这样晚睡,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的。”
姜藏月没再说话。
只是白皙指尖下徐徐落笔,佛经一张张被放进檀木盒子里。
她现在无异于刻舟求剑。
一样珍贵的东西掉在水里,既不能含命去捞,又觉得颇为惋惜。
在这样的心境下,在木船上刻下一道记号。
大概是最好的纪念了。
这样的风雪夜,她反而觉得心更宁静了些,人都会变的。当年赤诚的少年如今更是算无遗漏,纪宴霄与她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誊抄过佛经,姜藏月又拿出了一张纸。
这一次纸张上落下了琐碎的名字,有大皇子,有太子,有二皇子,也有廷尉府和安嫔,更有沈氏一族。
这些人的名字乍一看平日里各司其职,是没有关联的,但这汴京水深,明面上没有关联不代表背地里没有关联。
姜藏月再度落笔。
安乐殿几乎被这些势力包围,但与廷尉府搭上关系,眼下势单力薄者为大皇子。
满初瞧着这些也瞧明白几分:“今夜大皇子搜查之事很明显就是栽赃陷害,殿下与廷尉府联合,太子即将归来,他狗急跳墙了。”
的确是狗急跳墙了,可越是心急如焚就越会错漏百出。
姜藏月道:“也不用逼得太紧。”
架空大皇子大部分权势,却不能将他逼到走投无路,太子回归,大皇子便会是最好的挡箭牌,皇位之争终究是他们正面交锋。
这事她顺其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二皇子是帮的哪一边她暂时无法预测,二皇子敬重华贵妃。既敬重母妃又舍不下与纪宴霄的兄弟情谊,在其中摇摆不绝。
栗米盘中餐,屋漏檐上雪,人生来便是分了三六九等。
若是纪宴霄败了,到头来不过草担一席,命似蜉蝣。
满初瞧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才道:“师父放心,殿下应该不是那般轻举妄动之人。”
若是这样,当初师父就不会扶持这么一个人了。
便是庭芜那般明里暗里打听,她都没有说师父当年为何只选了纪宴霄这个人。
当时师父说过那么一句话她如今都是记得的:身处绝望的浮萍,会是最好的帮凶。
姜藏月笔尖滴下一滴墨,眸子有些出神。
一滴墨就可毁了整张白纸,如今纪宴霄就是那一滴笔下的墨。
须臾间,满初再度开口:“师父,我已经打听过了,修筑河堤之事招揽劳工已经是廷尉府安子真在做了。”
姜藏月颔首。
此事交给廷尉府正好。
安子真会成为第一个漏洞。
强征劳工,克扣铜钱吃食,这件事总需要时间的发酵才能闹大。
既是廷尉府沾手,劳工这一块安乐殿就不能插手分毫,免得引火焚身。
姜藏月收好佛经放回柜子里,眸子平静。
“还需要些时间。”
风雪又起,薄雪枯枝。
冬日里屋檐上都滑脚,庭芜都好些日子不干飞檐走壁的事儿了,以免哪一日又不小心摔断了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主殿内,菱花窗再度被支起,青年与自己对弈,悠闲淡然。
庭芜收伞钻进屋中的时候,风雪拢了满袖,他在门口抖了好一会儿才进屋。
“嘶这天儿要将人冻死了。”庭芜咂咂嘴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的雪,再这样下去汴京都要有雪灾了。”
青年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说正事。”
“行,说正事。”
庭芜进屋先狠狠灌了一口热茶,这才暖和过来:“大皇子府上被查出贪污受贿的证据,这会儿被带进宫了,也不知道圣上在承清宫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说着又拿起一旁的烧饼用火烤了烤,咬上一口,牙差点没崩掉。
庭芜不可置信看向纪宴霄,殿下这是上哪儿买的凶器?
“这饼?”
“好吃么?”青年含笑:“好吃你就都带回去慢慢吃。”
庭芜:“”
青年停下执棋的手,那样温柔的眼眸弯起:“可是觉得还少了?”
庭芜将烧饼推得远远儿的,还是忍不住叨叨:“殿下,如今咱们什么事儿都跟姜姑娘商量,殿下就不疑心姜姑娘想要做什么?”
他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姜姑娘身边的满初姑娘会蛊啊!”
之前他瞧见一次,满初姑娘那竹篓里全是剧毒之物,光是瞧着就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遁走三里地。
而自打姜姑娘入宫以后,这宫里频频死人,桩桩件件都与姜姑娘脱不了干系,碰上就是要死人的。
如今她与殿下合作,自然心是向着殿下,万一太子更有钱,万一纪鸿羽瞧见了拉拢她呢?
“你认为她会么?”纪宴霄含笑反问。
庭芜嘟囔:“其实姜姑娘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下意识有些担心,殿下我们赌不起的。”
“每个人都有私欲,大皇子为何想要拿下修筑河堤之事?因为他占了一个立嫡立长,他想争那个位置就必须有功绩有民心。”
“身在幽州的太子殿下为何要隐瞒雪灾之事,却于朝政一日不敢懈怠?因为他是储君他要防着他的兄弟,不能让人找到他的错处让人将他从东宫的位置拉下来,所以他不惜牺牲整个镇子的人命铺路。”
“华贵妃为何不许二皇子再踏入安乐殿?因为从前安乐殿并非涉及到她的利益,她便乐意交好几分,如今涉及到二皇子,她便也出现了阴险毒辣暗中陷害的手段,安乐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说廷尉府,虽是权倾朝野但依旧有暗刑司与其平分秋色,所以安永丰愿意拉拢安乐殿顺便打压暗刑司。”
“更甚沈氏皇后,你觉得她想要的是什么呢?是兄长擢升?是丞相更进一步?还是家族基业百年不倒?”
“每个人私欲皆丑陋,那么姜姑娘为何要对付这些人呢?”纪宴霄扬唇轻笑。
“因为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啊。”
庭芜怔住了。
纪宴霄,眸子落在窗外大雪上。
早些时候廊檐下青衣女子离开的身影似更加淡薄起来,像是薄成了一片霜雪,似乎整个人坠在阴影里,无声无息。
纪宴霄只是眉眼蕴着笑,说着最后一句话叹息。
“血海深仇不该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