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会将她抱在膝盖上,耐心含笑告诉她:“埋三样是为了祛病,因为等这条假蛇从土里爬出来的那一天,等熟豆子从土里长出来的那一天,等鸡蛋孵小鸡的这一天,我们全家才会生病。”
姜永当即笑了:“所以要等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的时候才会生病。”
姜藏月歪了歪头看向二哥,二哥捏捏她的小脸:“意思就是,月儿永远都不会生病!”
她当即开心伸手向姜永:“二哥抱抱。”
“成!”姜永爽朗一笑,举着她转圈儿玩。姜策在一边无奈看着两人玩闹。
姜藏月垂眸,再后来她就到了四门。
顾崇之除了出任务和训练的时候严格,旁的时候也会教她写字看书,是以这些年她的笔触里处处透着顾崇之的影子。
她的计谋、弯刀、骑射也都是顾崇之教的。有时,在被仇恨蒙蔽双眼时,也是他一把将她拽出来。
这样的人于她有恩总是不知如何相待。
在四门那些年她总是无休无止训练自己。
直到再抬不起一根手指方肯罢休,约莫那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告诉自己要快些,再快些——
快些报仇。
“不丑了!”庭芜终于举起一个成品面团蛇。
姜藏月收回目光进了屋。
这些欢笑热闹总归跟她没什么关系,也没有期待。
满初眼底流淌着笑意,进来反而将她欲誊抄佛经的笔墨都收起来。
“师父。”她开口:“今儿是新年。”
姜藏月搁笔。
满初忍不住道:“若是将自己逼得太紧,那也是很累的,本身就好些时日没休息好了。”
“我知道。”姜藏月平静开口。
这些年都被梦魇缠身,每每一闭眼就是尸山血海的噩梦,循环往复。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庭芜还在外面神秘兮兮跟人说:“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袋上扎了四条小辫儿?”
小内宦不解其意:“显得头发多?”
“瞧你就是没见识的,我不扎小辫儿头发也多啊,这辫子可是有来头,你听说过长生辫没有?”
“什么长生辫?没听说啊?”
“啧,扎小辫祈愿长生呢,我要长长久久开好多的铺子挣好多的银子!”
“庭小公子志向远大。”
小内宦也对着月亮许愿:“奴才就祈愿安乐殿越来越好,殿下步步高升。”
“行!”庭芜啧了一声,美滋滋:“殿下步步高升,朝中新贵,铺子盆满钵满,生意兴隆!”
殿中闹成一团。
宫里也就今日放得松些。
庭芜又拿出一副马吊,召集了一些人一块玩儿,时不时就有喝彩之声。
各宫里和安乐殿也相差无几,因为主子们都去大殿参加年宴去了。
跟庭芜打马吊,小内宦整张脸都快被纸条贴满了:“不公平!庭小公子欺负人!”
“你血口喷人!”几人围桌石桌前,纸条满天飞。
等到了后半夜年宴散场,安乐殿中总归是清净了下来,满初想要陪她也被打发了出去。
人与人之间并不需要太深的羁绊,若是羁绊太深就会成为软肋。
连日落下的积雪将蜿蜒缠绕的雕花栏染了莹润的白,冬夜清寒,不知是不是红梅簇簇积雪太重,枝头发出轻而闷的折断声。
入宫一年有余,廷尉府依旧安然无恙。
姜藏月重新点燃被风吹熄的雪灯,将它好好挂在枝头。
膳房里的灶头放了好几口大锅。
唯独一口放在一边没动,还有一面背面花纹朝上的铜镜。其他大锅都清理了,灶门总算瞧见原来面目。
剩下的那口大锅盛满了清水,木勺因为晃动在其中发出清脆敲击声,继而荡开层层波纹。
木勺勺柄悠然转动方向,避开了她的身影,指向了安乐殿外。
夜里只有持续纷扬的大雪,待积雪绷到极致时,就飞起来溅出去,连同细小冰挂一同撒了一地。
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姜藏月看了那花纹铜镜很久,终于伸手将它揣进怀中。
怀中冰冰凉凉的铜镜反而让她心绪更是宁静了一些。
听镜习俗她是知道的,只是好些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窗外冷月,枯枝剪影,她踏出了屋门,缓缓朝安乐殿外殿走去。
细细碎雪随着风落在脖颈间,一阵冰凉。
她顿了顿看向安乐殿外,宫道长阔,并无人影,只有凉意似乎在往骨缝里钻。
是了,没有吉言。
姜藏月没有将铜镜拿出来,只是转身往屋里走。
“安乐郡主,新春嘉平。”
背后传来熟悉温润的声音。
她脚步顿时停住。
银装素裹的宫门前,青年含笑出声。
待她回眸时,青年执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缓缓跨过宫门门槛,一步步走到近前。
纪宴霄。
姜藏月眉眼微动。
青年一如既往将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云白大氅挡去多余风雪,像是一蓬清霜笼在周身,性子温雅,容止端净。
在宫廷的冬夜里,实在惹人注意。
“安乐郡主在听镜么?”他眼中潋滟在风雪中慢慢氲开:“可听到了?”
姜藏月睫羽微垂。
怀中铜镜在这一瞬碎裂成无数块,将人的面容照耀得光怪陆离,云遮雾绕再看不清。
“殿下想要说什么?”姜藏月不动声色略开眼。
青年伞柄倾斜,距离便是更近了些。
“郡主。”
“静宁见春,祉猷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