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没有一句废话,非常默契,尽管才相识不久,可经历过一次生死就是不一样。
张思洋换车了,1999款的奔驰s500,庄重霸气。
虎子开车,风驰电掣。
我俩坐在后面,张思洋始终攥着我的手,沉默着。
十月份的雪城,温度比京城底了好多。
到医院已经后半夜两点了,我等不及电梯下来,顺着楼梯往上跑。
走廊里,大老张的爱人李玉兰,女儿小静都在,还有七八个大老张的同事,白所长和刘指导员也在。
“小武——”李玉兰迎了过来,人还没到,已经泣不成声。
小静双手滚着轮椅的轮子,也过来了。
“咋样?”我问。
“一直没睁眼睛……老张……呜呜呜……”
张思洋和虎子坐电梯上来了,紧着跑,白所长他们也过来了。
“领导好!”我简单朝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白所长看着比以前更瘦了,他把我往旁边拉了拉,小声说:“我和医生聊过了,这么吊着,像是在等谁……弟妹和小静都见过了,他父母身体都不好,不敢告诉,要不……你进去看看?”
我连忙点头。
两分钟以后,我站在了大老张床前。
他还是老样子,闭着眼睛,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的脸惨白。
床单和被子上都有血迹,一旁的氧气瓶“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还有两台什么仪器亮着,一会儿“滴”的一声。
“叔——”我攥着他的大手,蹲在了床前。
顷刻间,泪如雨下。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过去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
那年夏天好热。
我在秋林偷了两根香肠。
站在东大直街上,吃得满嘴是油,一边吃,一边傻乎乎地看着不远处。
有个大姐姐,她穿了条红色连衣裙。
大姐姐好长好白的腿,一头乌黑长发飘呀飘的。
在满眼黑白灰绿中,这抹红色十分耀眼,一直印在我脑子里。
被大老张抓到的时候,我还在傻乎乎地看,香肠吃掉了一根,剩下那根,我想留着上火车以后再吃。
“你叫啥?”他凶巴巴的问我,那只手好大,像铁钳子一样。
他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他!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把病死的二丫放在派出所门口后,就是这个黑脸公安抱她进去的。
“小武。”我老老实实说。
我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当听说我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抓我的手松了一些。
再后来,他蹲了下来,伸手抹了下我嘴角的油,“听叔叔的话,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好不好?”
“嗯!”我连忙点头。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十分乖巧,避免被收容。
“香肠你拿着,叔叔会把钱给商店,记住,以后不能再去偷了!”
我点起头来十分流畅,心里却在暗骂,这个傻大黑粗的公安,真是个大傻子。
这是我俩第一次正式认识。
从那以后,每次我回雪城,总会遇到他……
“臭小子,手又痒了是不是?”他边说边踢我屁股。
“往哪儿跑?”那天他一路狂追我,从火车站,一直追到了大成街,累得他扶着电线杆子狂吐。
“麻溜快走,就当我没看着你!”86年,我在一场霹雳舞大赛上掉了脚,俱乐部里,十几个小贼被当场按住,他偷偷把我放了。
再后来……
“怎么又是你?”
“把兜都翻出来,快点儿!”
“你赖上我了是不是?我是你爹呀?该你的?还得请你吃面条?”
“昨晚回来的?”
“还抽红梅呢?”
“小武啊,以后无论做啥,咱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良心!知道了吗?”
“……”
我不敢大声哭,可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
这时,大老张的手动了一下,我连忙抬起头,两只手拼命擦眼泪。
大老张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我,渐渐的,笑了……
那笑容和以前一样,让人心里暖暖的。
“叔,我来看你了,没事儿,咱没事儿嗷,我带你去京城,那儿的大夫贼厉害,你肯定没事儿的……”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缓缓抬起了右手。
我以为要摸我,连忙把脸往前凑。
他的手在我嘴角位置抹了一下,随后胳膊就软了,掉在了床上。
再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叔——!!!”
我惨嚎一声,“噗嗵”一下跪在了床前,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