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虎自始至终没提及过他的家人,对妻儿漠不关心,反倒是对张桂枝及女儿格外上心。这种畸形的心态让乔岩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和家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看着乔岩真诚的眼睛,蔡小虎慢慢平静下来。抬头看看监控,如同行尸走肉般坐在椅子上,又点燃一支烟默默抽着,眼神变得浑浊而游离,脸色黯淡消沉,完全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失去自由对一个人来说多么可怕,蔡小虎进入基地这段时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他曾抱有幻想,幻想着能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继续驰骋官场挥斥方遒。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面对空旷的房间和头顶的长明灯慢慢变得焦躁,也意识到自己恐怕走不出去了,但依然抱有一丝幻想,能在盛夏中捱过寒冷的冬天。
可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蔡小虎手中的香烟发出滋滋的声响,一团团浓烟掠过憔悴的脸庞腾空升起。指尖被烟熏的焦黄,头发被岁月摧残的泛白,像极了站在风雨中的掌灯者,寒风呼啸,流年匆匆,手中的灯火定格在时光里,渐渐消损,乘风而去。
“我真的没有出去的希望了吗?没人替我说话吗?”
乔岩明白其意,神情严肃地道:“我一直陪着你在基地,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许有人替你在活动,我不知道而已。不过,依照以往办案的经验看,这时候都在自保,生怕引火烧身。还有的人成日提心吊胆,害怕你交代问题牵扯到他们。”
蔡小虎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情感流露,眼角竟然出现了泪水,他用手背擦拭掉,进而露出凶狠的目光道:“他们是盼着我死吧?”
“也不能这么说,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更别说建立在利益上的盟友关系。人们忌惮追捧你,是看中你手中的权力,一旦失去了,就没可利用的价值了,会迅速倒向另一派势力维护自身利益。人之常情,你比我年长,应该更看得清吧。”
蔡小虎点点头,对乔岩的话表示认可,叹了口气道:“那你说人活一辈子为了啥?”
乔岩踟蹰片刻道:“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也说不来。活出自我,敢于面对真正的自己,这是我的肤浅认识。”
“是啊,活出自我,有几个能真正活出自我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蔡小虎眼神迷离,语气低沉,乔岩知道他要开口了,把椅子搬到对面坐下来,又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放到面前,道:“洗耳恭听。”
蔡小虎望向天花板,娓娓道来讲述了他的故事。早期的经历乔岩有所耳闻,因为家里穷,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了,在亲戚的帮助下到乡政府当了交通员,凭借天资聪慧得到了当时副乡长的赏识,把女儿嫁给了他,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交通员到书记司机,慢慢进入体制内,一步步往上熬,干过几件值得骄傲的大事,受到过中央的表彰,还作为全市的唯一代表出国考察过等等。
蔡小虎回忆起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仿佛事情发生在昨天。滔滔不绝讲了将近一个小时,都在说他自己,对家庭却只字不提。
等他讲完后,一个有血有肉的有为青年立体呈现在面前,乔岩听了同样激情澎湃。道:“蔡书记,说实话,你的经历确实很励志,值得我们晚辈学习。其实,如果能很好地把握自己,后面的路还会走得更远。”
蔡小虎摇头道:“乔岩,你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苦日子。说实话,我真的穷怕了,到结婚时我才知道有内裤这东西,大冬天的没有棉袄,就一条单裤,而且还吃不饱,你能想象那滋味吗?”
“我也想当个好官,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环境就如此,你不拿显得鹤立鸡群,会被人排挤的,觉得你不合群。到后来,就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一个项目我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他们赚了盆满钵满,我却还是挣着几千块的工资?”
“人的贪念的无止尽的,越往后走越控制不住。你想啊,我背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去养活,不能再让他们经历我的苦难。还得为退休后着想,总得留点富余养老吧。抱着这种心态,也就越拿越多,后来钱只是个数字,我压根不知道有多少钱。”
乍一听好像有道理,仔细琢磨这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乔岩淡然一笑道:“蔡书记,从头到尾都是为自己着想,别忘了,你的党的干部,培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当你积累了巨额财富后,还有很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金安县如此贫穷,不想着为家乡发展做点贡献吗?”
“我们县真的很穷,就像最开始的你。也就你主政的禾川镇好一点,靠着煤给全县输血,可即便如此都是杯水车薪。30万人口,都在嗷嗷待哺,如果他们吃饱喝足了,就算你拿点,全县人民也会支持的。而现在呢,听说你被查了,振臂高呼,拍手称快,恶毒之语不绝于耳,都说大快人心。富足了自己,失去了民心,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吧?”
蔡小虎沉默了,有些不敢看乔岩的眼睛。良久道:“那又能怎样,失去的还能再回来吗,不可能了。”
乔岩盯着他看了半天,道出心中疑惑:“蔡书记,我很好奇,到现在为止,你没提及你的家人,是在保护他们吗?”
蔡小虎冷笑一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和我妻子十年前就离婚了,但为了彼此的脸面没对外公开过,我和她的婚姻是失败的。”
听到这个消息,乔岩一点都不震惊。据说,蔡小虎年轻时高大帅气,而她妻子又矮又胖,且长相丑陋,能和她结婚,完全是看了她家的背景。或者说,把她当作跳板,实现了人生逆袭,自然也就不需要了。毕竟,毫无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