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钰不懂秦阳昇的郁闷,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知晓师尊对我是关心的。”
话音微顿,他似是想了会儿,而后认真开口,“师尊跟弟子堂授课的师兄、长老们是不一样的。师尊对我很好,我没有疏远糊弄师尊的意思,只是不想拿一些琐事搅扰师尊。”
倒是不在乎拿这些琐事去搅扰别人。
秦阳昇幽幽看了秦钰一眼,眸中清晰写着这么句吐槽。
可秦钰视而不见,叫秦阳昇无可奈何。
他确实是一片好意,却反倒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跟他相处好。
动了动嘴,秦阳昇到底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他不说话,秦钰就有话说了。
“师尊如此说,是我的体质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并不是没从秦阳昇的迟疑里猜到自身体质不对,但也确实不担心这会影响修行。
听秦阳昇说过很多奇闻异事,秦阳昇讲故事也很是绘声绘色,秦钰能从这些故事里,知晓现实里人们神情对应什么情绪,却并不太能理解那些情绪。
甚至于秦阳昇跟他细细说过的,某些人在某些故事里,情绪与心理因什么目的而变化,又是为何会有这种改变。
他明白,但不理解。
就如同眼前,他清楚知道秦阳昇的迟疑为难,大概是怕真相会给自己带来困扰。
所谓的,会受伤?
言语无形,不是刀剑,怎么能将人弄伤呢?
秦钰觉得秦阳昇的担心纠结,实在是多余,且没有必要的东西。
就算自己的体质有异,不能引气入体,走正常的修行路子,也可以从剑术之道里钻研,走以剑御气的路子。
他只是不能在体内调用灵力,又不是不能运用灵气。
不能引气入体,并不会对他的修行产生多大影响,就是进度会很慢而已。
再者,就是对识海中温养的树妖,可能会有影响。
想起那素未蒙面却救了自己一命的树妖,秦钰的心绪稍有波动,倒是轻微皱起眉头,有了些心忧,“师尊,如果我不能引气入体,会对体内的树妖有影响吗?还能温养它的残魂复原吗?”
听得秦钰的问,秦阳昇沉默再三,终究是开了口,“你的体质没有问题,只是吸收的灵气还不够弥补肉身上的亏欠,所以没有富余的灵气让你修行。”
见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秦钰在问起树妖时,不经意透露的担忧,秦阳昇眸子微动,试探着问,“你似乎对树妖格外上心?”
是灵魂牵绊带来的特殊反应吗?
秦阳昇若有所思。
秦钰不明白秦阳昇为什么有此一问,只是诚实回答,“它救过我。现下,我既然有机会回报,自然是要上心些。师尊不是说过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秦阳昇愣了一下,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失落。
太过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充满人情味的“回报”一词,都多了几分冰冷。
秦阳昇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脑袋,“阿钰说的是。但师父希望你愿意救这树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它救过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非恶贯满盈,无可救药者,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他人施予援手,是修行者该有的愐世之德。”
秦阳昇清楚秦钰不是人,心智与年龄也跟孩童外表不符,于是将这些婴孩会通过好几年的察言观色,才会逐渐掌握的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以尽可能简单明了的方式教与他。
刚破壳不到半月的秦钰,实质上跟人类婴孩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比人类婴孩少了不能自主掌控自身躯体而必须依赖他人的阶段,而显得格外独立。
这种不曾体会过依赖他人的心理历程而天生的独立,会造就情感上的漠然。
不是冷血,而是觉得没必要。
因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所以没必要顾虑别人的心情,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会带给别人什么感受。
秦阳昇不奢望秦钰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他只希望秦钰能保有最初的慈悲,不随力量的壮大,而成为无视他人性命的恶徒。
倒不是说这种人会草菅人命,但情感上的漠然,必然会导致对生命的敬畏感降低。
别说他人性命,大概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
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将是末路。
所幸,秦钰还有他所在乎的,还有着执着的一面。
秦阳昇看着秦钰的眼又明亮起来,眸中愁雾散开,多了几分慈爱,“不懂没关系,阿钰愿意记着师父的话就好。不必在意别人说的,修为不该是修行的目的,修心才是。”
秦钰似懂非懂地点头,老实地将话题拉回去,“所以,师尊,我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您所说的,弥补身体上的亏欠,是指我曾受过的伤吗?”
被秦钰问得一噎,秦阳昇情绪转换不及,在面上流露几分尴尬的心虚。
之前还像是看不懂秦阳昇脸色的秦钰,此刻却格外敏锐,“师尊但说无妨,徒儿不会因身体上有所缺陷而难过自卑。”
秦阳昇多看了他两眼,一改先前那副悲天悯人的世外高人之态,多了几分人世烟火气的埋怨,“你先前说话不这样直接的……”
“师尊先前说,让徒儿不必太过迂回,有任何事都可与您直说。”
秦钰一本正经地作答,并再次直言不讳,“师尊不肯说,是因为隐瞒了什么,怕徒儿知晓后,会对您心生隔阂吗?”
这话是相当不客气,跟秦钰恭敬的态度,以及先前仔细斟酌用词后再提问的情况,差别不可谓不大。
秦阳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嘴动了动,眼中想反悔的意图相当明显。
如果不是见过秦钰在与他人谈话时,是何等的言辞犀利,直击要害,怕是秦阳昇都要怀疑自己这小徒弟在一瞬之间被人夺舍了。
秦钰对他的态度,跟别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不然这会儿就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了。
秦阳昇再次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反悔让秦钰变回去,反而摸了摸秦钰脑袋,认命般说道:“阿钰果然是聪明的,倒叫为师惭愧。”
说罢,秦阳昇看着秦钰,收回了手,神色沉了几分,无奈里掺着隐忧,“为师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但你迟早会知道……”
又是一声叹气,放轻的声音里,几分无奈释怀,几许浅淡怅然。
“但愿,你不会因为此事与我更加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