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太嫔比想象中更有生命力。
每次虞听泉悄悄看她,都清楚地发现她身上暮气沉沉。
她枯瘦,她病弱,她默不作声。
就像一抹幽魂在旧宫殿里来回游荡。
只有当阿芙蓉的气息扩散,她才猛然提起精神,贪婪而迅猛地扑上去,那一瞬间才像是真实地活着。
兰太嫔一直都在。
所以,虞听泉的第五个任务始终卡在90%完成度。
她可以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多陪陪那些对她投以巨大善意的人。
明礼今年十五岁了。
这个从灵植里诞生的小生命,始终天真而纯粹地活着。
他的眼神永远干净清澈,并没有如太皇太后担心的那般,生出对权势的片刻向往。
如今边关平定,女子参军和经商也让人们习以为常。
经济繁荣,生活太平。
民间对太皇太后的评价越来越好,到处都有百姓为她立像膜拜。
吉祥物一样的小皇帝明礼,早就可以不用去上朝了。
他专心打理虞听泉的后花园,把这里变成一片绿海。
一到春天万物复苏,姹紫千红,美不胜收。
做一个成功的花匠,显然比做皇帝更让他快乐。
随着年岁增长,虞听泉看他的目光里渐渐添了担忧。
人有寿命上限,植物也不可能活到永恒。
她预估明礼的寿数大概就是十几年。
那日,霞光漫天。
少年仿佛得到了什么无声的讯号。
他扔下花铲,在虞听泉身边坐下,对着天边的火烧云发了一会呆。
虞听泉低头翻书。
一页又一页过去,她也不知道书里在说什么,只是机械性地继续翻动。
“母后,困。”
明礼会用简单的字表达意思。
虞听泉终于不能再装作没接收到告别的气息。
她伸手摸摸少年的发旋。
“明礼,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明礼的四肢呈大字型摊开在长椅上。
他像一只无条件给出信赖的大猫,撒娇似的蹭了蹭虞听泉的手心。
“有树、水、娘!开心!”
树,是他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的。
水,是虞听泉从灵植空间舀给他的。
至于这声娘。
明礼像雏鸟一样,向她表达真挚的孺慕之情。
但虞听泉受之有愧。
她并没有把明礼当作自己的孩子。
明礼的世界很简单,有这个种满植物的花园,有好喝的水,有她这个娘,所以觉得自己很开心。
虞听泉的愧疚在于,她给他最合适的吃穿,用天河水给他这具身体提供最大程度的滋养。
这些行为不是照顾孩子。
而是类似于常年累月地坚持给同一株植物施肥、浇水。
现在这棵植物老了,可能就快离开她了。
“明礼……”
她凝视不远处的绿色,问他:
“如果你是一棵树,你想种在什么地方?”
少年憨憨地挠头,笑容满面:“水!甜的。”
虞听泉听懂了。
他很喜欢天河水。
胎神娘娘草在生长过程中,每天都要喝很多。
当这颗果实变成人类,反而承载不了太多灵气了。
虞听泉只能把天河水掺在清水里再拿给他。
“好,就把你种在瀑布旁边,让你天天喝到它。”
明礼仿佛能明白她的意思,欢快地拍起手。
夕阳继续移动脚步。
火烧云褪色了。
地面上红艳艳的暖光也着急回家,四周温度低了许多。
明礼下意识搓搓双肩,想把自己团成球。
“冷了吧?”
虞听泉将毯子盖在他身上。
明礼眨眨眼,眷恋地盯着她:“母后,我困。”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次。
虞听泉叹息道:“困了就睡吧……娘跟你保证,等你醒来,就住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了。”
明礼身上没什么力气,眼皮子困得要黏在一起了,却执拗地舍不得闭上眼睛,伸出小拇指给她:“拉勾!”
“拉勾。”
四面亮起宫灯的时候,十五岁的人类君王赵明礼,在母亲的陪伴下,安静地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同一天,虞听泉取出他心脏里的一颗种子,种在瀑布蜿蜒而下的溪流旁边。
她舀一瓢天河水,浇在微微凸起的土壤上方。
土粒蠕动。
片刻后,地里钻出一根纤细的绿藤。
顶端长出一片弯曲成钩状的叶子。
仿佛是那孩子告别时弯起的小拇指。
·
明礼的身体已经断绝气息,很快被发现了。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太皇太后早就被虞听泉打过预防针,知道这孩子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她们,也许有新的机缘,它将重新开花结果。
她象征性地让太医过来,检查少年天子的死因。
根据少年心口的一处细小伤痕,太医厚着脸皮确定为心疾发作。
也就是说,病逝。
虞听泉早已接过处理宫务的重任,她为少年安排了流程很完整的葬礼,脸上仿佛悲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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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伤感的。
但是也还好。
毕竟真正的明礼已经化为种子,在她空间里开始了第二次生命。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登基为帝,更改国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