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灵巧还强颜欢笑，耐着性子侍奉皮肉松弛、肥胖沉重、天天洗也洗不掉涔出老人味的太上皇。可一个月下来，除了厌烦那一堆沉重的老皮肉，灵巧发现太上皇已经老得时常犯糊涂，有时像个孩子爱听故事，有时自言自语念着孝贤纯皇后，有时则为朝政忧心忡忡、寝食不安、抱怨臣工不忠、疑心新皇帝无能……十三四岁的灵巧只爱美爱吃爱玩爱财宝，对太上皇牢骚的这些事毫无兴趣，因此把她的最后一点耐心消磨殆尽。仗着太上皇对她的宠爱，总撒嗲叫苦，这不舒服那不舒畅，只肯暖被窝，别的活儿则推给乐儿去做。

十几岁的姑娘如刚抽嫩叶的小苗苗，不管是灵巧还是乐儿，太上皇都很喜欢。尤其看着笑起来还带几分稚气的乐儿，他会联想到阳光下欲放的白玉兰、会联想到她连脚趾也是粉嫩的、呼吸也是洁净的。

日子越久灵巧对太上皇越没兴趣，常常趁太上皇打瞌睡溜出养心殿去做自己的事，乐儿单独守着太上皇的日子越来越多。

太上皇安康无恙时，除了新晋封的晋嫔灵巧、寿贵人柏氏，其他老嫔妃娘娘也来倚着老人撒娇讨宠、示弱讨位份、诉苦讨财物……而太上皇有病痛需要值夜时，寝床边只有乐儿一个人彻夜值守。若老人十天半个月痊愈不了，乐儿也十天半个月守着不出乾清宫。

太上皇睡醒没看见自己的嫔妃也不问她们去哪儿啦？只招手让乐儿过去伺候他洗漱吃喝。乐儿起初不敢僭越。太上皇命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你伺候，谁敢有异议？”

有次太上皇得了伤寒，躺了几日闷得慌，想起身到花园散步，却很难支起身子，乐儿要到门口请多公公进屋帮忙扶他下床。太上皇却摆手示意不必了，只口中哀怨：“整个天下是朕的又如何，朕连起床走进花园的能力也没了。”

乐儿虽尽心尽力侍奉他起居，心里却是一直惦记一件事——是太上皇下令抄了我家，杀了我父母。心中有恨，不是职责内的事她不轻易愿意搭理太上皇。

太上皇见她不语，又道：“你几岁进的宫？”

乐儿瞥一眼时糊涂时清醒的太上皇，禀道：“回太上皇，奴婢是晋嫔娘娘的随嫁丫头，去年入的宫。”

“在京城出生长大的？”

“是。”

“你跟我讲讲京城有趣的民间故事可好？”

乐儿从前帮长渊和崇赡誊抄过不少民间故事、神话故事、历史故事、诗词等等。讲故事一点难不到她，她还能发挥想象，把故事添诌枝叶，比说书先生讲得更生动有趣。她愿意给太上皇讲民间故事。

这一开始，她不讲街头趣闻、幸福眷属，也不讲民间饥饿、官场腐败。她根据自己在“渊”书局阅读过的洋人写的书籍，想象出另一个奇幻天下的故事——

自古以来天下武艺高超的人，每隔几年会相约比武、切磋武艺。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大力神不知何故从天而降、落错地方落到海里啦，爬上岸到大清国土上，他看见武林人聚在一起比刀舞剑，个个武艺高超，打斗比武有尺有度，遵守比武前拱手立下诺言——不杀人、不伤人，可谓君子风度翩翩。大力神心里赞：比武就该像这些人这样讲武德……他偷偷学了这里的礼仪回到他来的地方……

太上皇听入了迷，像个小孩直揪着她追问后来呢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