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
可家里这么多人,师弟也很闹腾,所有人都待他如往日那般亲切,他不该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陈君想着,便慢慢低下了头,似乎这样做就能将心中的那扭捏的情绪藏好。
不曾想,即便他什么都没说,穆浅染也看得清楚:“你觉得自己融不进周颉他们的圈子了,是么?”
此话一出,少年便僵住了。
他想说不是,周颉他们有什么圈子?不过是寻常的学子罢了。
“不仅如此,你还觉得自己好像和大家越走越远。”
这倒是真的,以往的穆家饭桌上,不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上两句,可今晚
“甚至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詹夫子没有给你授课的意思,钟叔也一天到晚都围着弟弟转,就连自己的先生”她指了指自己,笑道,“似乎也将你当做是真的小厮,是么?”
陈君抿唇,想说不是,但又说不出口。
看他这样,穆浅染也有些感慨。
陈君已经十四岁了,南启二十年宫变的时候,他还是尊贵的世子,一国之母是他的姑姑,天子是他的姑父。
南启二十一年时,他十三岁,已经跟着暗卫一起护着表弟逃到乡下,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少年郎,却为了弟弟,愣是忍气吞声,给一个他以为是疯女人的恩人幼妹当小厮。
同年,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父亲不是父亲,姑父才是父亲,给了自己十多年母亲般关爱的姑母是母亲,可一切都晚了,不论是真的亲人还是假的亲人,全都已离他而去。
再之后,十四岁,他看到了预言中助幼弟复国的希望,开始践行“尽自己所能扶持弟弟复国”的人生,而后他发现自己被边缘化了。
少年的自尊心很强,从不轻易示弱。
同时,少年的心也在多年寄人篱下的深宫中被磨得十分敏感。
前十二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惹得姑父不喜,从而牵连了名义上的父亲。
而现在,他却要担心,以后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何时恢复身份还遥不可知,日后会不会因为身份被长大后的弟弟忌惮更不清楚。
这一切,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不论是穆浅染还是钟叔,都看得十分清楚。
钟叔不说,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这个资格去承诺,也不能去承诺。
而穆浅染之前不说,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自己想通,也希望这个孩子能信任自己和自己教出来的穆子修品性。
只可惜,拧巴的少年虽然没有意料中青春期的叛逆,却是朝着另外一个极端发展,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夜谈会。
“那我问你,你想和周颉他们一起去县学学习吗?”穆浅染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在绥阳县办个假身份,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君沉默了会儿,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觉得自己去县学能发挥出比周颉他们更大的作用,与其在县学浪费时间,不如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与吉州和琼州的情报收集上。
更何况先生还将自家老祖宗留下的产业链交给他了,再过不久他就要启程去嵩阳书院一探究竟。
这些事情,哪一件都比去县学重要,他都知道,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先生放心,学生省的自己要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
穆浅染薅了一把他的脑门,瞬间让少年愣住。
这样亲昵地举动,对自家师弟来说是家常便饭,对他却是鲜有。
陈君抿了抿嘴,努力压下自心底不由自主涌出的喜悦。
心里更是不由得一酸,他想姑父和不,应该是想父皇和母后了。
“我问你,你将来要做什么?”
穆浅染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一记薅头,险些哭出来,而是认真问道,
“不考虑眼下局面,也不考虑日后能不能成事,只是单从你自己的角度思考,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或者说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你的志向是什么?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一连串问题,瞬间将陈君问得愣住了。
他想做什么?
以前他想做一名将军,想要和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样,替南启守住国门。
后来,南启大厦将倾,他以为的父亲其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之一,除了帮助年幼的弟弟登基外,似乎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学生不知道。”陈君有些失落。
“那你喜欢什么?”穆浅染问,“喜欢读书?练字?练武?”
陈君没有回答,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波动。
“或者徒弟,你喜欢当皇帝吗?”
咚。
话音刚落,方才还坐得稳稳的少年便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了。
外头的钟叔默默地拿出两个棉团,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先生!”
陈君顾不得其他,立马从地上弹起。
“别慌别慌。”穆浅染拍拍他的肩,一脸淡定,“不过是随便聊聊,别紧张。”
等将人摁回椅子上,穆浅染又道:“不过你家先生我是认真的,你如果真的想当皇帝,我去跟詹夫子说,
都是沐家子孙,凭什么你弟弟能当,你就当不了?依我看,你比你弟弟还好扶持,我还”
“先生!”陈君急得差点要上去捂住穆浅染的嘴,“学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穆浅染好奇,“那可是皇帝诶?多威风?多牛掰?”
“”陈君抿了抿嘴,知道自己是逃不开这个问题,于是便道,“我跟在先皇身边多年,便是处理朝政时,先皇也没有让我避开。
幼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想要陪着先皇,甚至许多次都是在先皇的怀里睡着,又被抱回自己的寝殿。”
说到这,陈君的眼里露出向往之情,似乎在缅怀那些年和名义上的姑丈实际上的父皇相的温馨时光。
“从我记事起,他的眉头就是皱着的,每每到了深夜,都还在批阅奏折或是处理琐事。
所以我从不觉得那个位置有多好,只觉得那儿甚是孤独和清冷。
我记得他因可信之人寥寥无几而落寞的神情,也记得他因朝中可用之人甚少而受制于人的处境,
所以很久之前我便想着,待长大后,定然要成为他可用之人,成为他和弟弟的左膀右臂,替他们排忧解难。”
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陈君在讲述是也没能喊出“父皇”,而是用“先皇”或“他”来代替。
不知是因为没有底气,还是不想让人误会他有其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