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人很好,那天我们吃了茶点然后去网吧打游戏,晚上他带我去了一家三星级宾馆,环境干净,房间装饰还蛮有情调。熄灯了,小七抱着我,动作很慢,就像我是他手里的一件珍贵瓷器。
他温柔有点笨拙的手掌让我心跳,认为他也是第一次。
那天我穿的胸衣是前开式的,小七在我背后摸索了一阵找不到搭扣,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害怕了,缩紧身子,感到莫名羞耻,我哭了。
欲望如潮水褪去,露出了丑陋的海滩。
小七停下动作。
“没事的,我不动你。”他打开灯为我穿上体恤。
我情绪慢慢平复,感受到小七的体贴。
他看出来了,我不是想做,只是因为寂寞。
往后我的经历多了,再回想起那一晚,我才明白,小七当时的动作意义不同寻常,我遇到过想脱我衣服的男人多了,只有小七为我亲手穿过衣服。
黑夜里,我依偎在小七怀里,紧紧搂住他,试图让他更贴近我。
世界太冷,拥抱能让人感受到短暂的温暖。
我和小七相处,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是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做。
我们窝在房间,清醒地躺着什么都不想,任凭冬日阳光滑过,在我们身上挠痒一寸一寸地溜走。我靠着小七,听着他的心跳,思维迷糊,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空洞又踏实的情绪。
我贪婪追逐,这一点点可怜的温热感。
我以为遇到小七就算幸福了,我愿意一辈子和他这样。
但在那年,临近年关的时候,小七死了。
球赛都是事后结账。开码时间过后,小七就去找客户,按照电话下单的输赢情况收付现金。城市里有些小七这样的收账人,他们游走在夜幕下,记账精准,就像公司会计。
那天很意外,小七竟然被客户持刀捅了。
那人是小七的老熟客,做外贸的,月薪不低,但他老婆还是嫌弃他挣钱少,跟一个老板好上了。那人气晕了,就想着狠狠捞一次,借钱充到十万级的信用,狠狠下了一场皇马,不料那天遇到大逆盘,输光了。
那人不想活了,找借口把老婆叫回家,打算弄死她做垫背。
小七去收账,正好撞见那人持刀行凶。小七拼命抱住那人,让女人赶紧跑。
那人癫狂了,不顾一切地捅了小七。
肚子上五六下。
小七硬撑着,打手机叫了救护车,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在哪里受伤了,然后,他镇静地躺在地上,流了一大滩血,最后还安慰凶手,叫他去自首……
在派出所,我听到小七受害的经过,意识恍恍惚惚的,我看到镣铐加身的那人痛哭流涕,发狂哭喊:“输了好多钱,活不下去了……”
那人害死了小七,但我却恨不起来,只是感到难过。
很难受。
小七应该也不会恨。
我们在酒吧喝酒,小七跟我说过一句话:“社会像一杯血腥玛丽鸡尾酒,人人泡在酒里,但在的层次不同,有的人泡在酸甜的柠檬汁、番茄汁里,有的人泡在苦艾酒里,还有的泡在辛辣的伏特加里。”
小七无所谓生死。
他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想活着离开,谁都别想。
他认为不该怨恨生活,因为生活跟我们素不相识。
小七来历不明,好像没有亲人,结案后他很快被拉去殡仪馆火化。
我送他最后一程。
看着跟我亲密的男人被推进火炉,我难受极了,头剧疼,针扎一样。
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火炉里尖叫,像被烈火焚化的灵魂在挣扎。
我到洗手间洗脸,看见镜子里我脸色惨白,还看到一个透明的影子站在我身后,我揉了揉眼睛,那影子又不见了。
我不敢多想,我宁愿那是小七。
也许是他在和我告别,依依不舍的样子。
过了好久,都还有那种异样的感觉。每天店铺打烊后,我觉得小七依旧像往常一样来接我下班,他帮我拉下卷帘门,陪我走过大街小巷,买了宵夜我们一起吃,买了火腿肠我们喂在城市流浪的狗……回到出租屋,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和小七一起看球赛,意甲,德甲,西甲,英超……小七在我身旁,还是那样心不在焉地看着球,偶尔讲一下战术,那场球的胜负率,跟我闲聊球星的八卦。
小七从不赌球,那只是他的一种生存方式。
他走了。
有天早晨,我睡醒了,感到难于自拔的孤独,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想家了,很想我小妹。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爸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砍排骨,噗通、噗通……梦中那场景让我怵目惊心,我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衣柜上的镜子,我看见镜子里,我的头皮上扎了一根亮晶晶的缝衣针。
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打个电话给我爸。
那时候快要过年了,我应该回一趟家,只是不确定我爸还要不要我。
手机关机。
一直联系不上我爸,等我回了家才知道,我爸就在那天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