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是七个皇子中最受父皇偏爱的一个。
父皇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此子聪慧颖悟,有安国定邦之才,存施仁天下之德。
比他大两岁异母所出的皇兄却似乎并不以为然。
安王向来主张仁政。
凭的是武力。然而战乱已过,守成需笼络人心。然而他的皇兄,向来尊崇铁腕冷血,主张一国之君,当树望立威。
安王知道父皇其实是喜欢皇兄的。七个皇子中,论果敢霸气,无人能及皇兄。
然而这位皇兄,征战上独断强硬的作风似乎也带到了生活中。对上父皇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皇子那样谦恭婉转。往往据理力争,谁的面子也不给。
倒惹得父皇气怒之后又无奈叹气。
安王知道,如果皇兄肯放低一点姿态,懂得礼谦下士一些,太子的位子大约轮不到他。
他性子中的太过重情义,一直是父皇想打磨扭转的。
他的父皇常常对他叹道:“上位者,必有仁心,你可存仁,却万不可太重义。义者,于上位者而言,如蚕之织茧,自缚其中,难以施为。”
他的皇兄,在父皇眼中,大约便是缺了那么一点仁点,所以不放心将这江山交到他手里。而他,太重情义,又是他的父皇一直担忧的。
皇兄并不服气他当这个太子,雄心勃勃一早就有了端倪。骊朝近一半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手下积了数千良将,对他惟命是从。
战场上的男儿,拼的是血性。重的也是血性。
他的父皇有一次在和他论政的时候,曾经跟他说:“他日我百年之后,如果你的皇兄还是这般秉性,你可便宜行事。”
他立刻便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是让他早点下手除掉皇兄么?
皇家的血腥,其实在骊朝未开国,父皇未登位的时候便开始了的。那个时候,相拼相争的是兄弟,现在居然已到了父子相仇了么?
他愣了一下神,
知道父皇说的是。
有朝一日,他坐了那个位子,他的皇兄是不会服他的。
他的父皇看着他略迟疑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大骊基业未稳,边境不安,现在还是需要你皇兄出力的时候。且我在的时候,你皇兄是不敢反的,只是他日我若不在了……”
他跪在地上,伏身叩地:“父皇春秋正盛,何必说那些伤心之语。儿臣尚需倚仗父皇教诲。”
他的父皇叹道:“人生祸福难定,我也希望能看着大骊再稳几年。”
看着他有些惶恐的表情,忽然又笑了,“人到中年,忽然便善感起来。倒将你吓着了。罢了,你皇兄,我总得还要多看顾几年。”
然而冥冥之中,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他的父皇骑马狞猎的时候,不知何故,惊了马,崩于当场。
安王从来没有想到,兄弟相争的时刻居然这样早地到来了。
他本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子,然而他的皇兄居然毁了父皇生前的诏书,划了北地与他相抗。
几个皇弟纷纷仿效皇兄,都坐起了称皇称帝的美梦。
那几年动荡不断,战争不歇。
南部的骊朝终于安稳下来的时候,安王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的皇兄却在这个时候居然掳了他的王妃。
安王记得父皇曾说:“你的皇兄,文韬武略,极是难得,然而杀伐出身,手段狠戾,无所不用其极。心不存仁,难安天下。可惜!”
所以居然掳他的王妃相协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吗?
他坐在寝殿里,案上摆着皇兄派人送来的书信,旁边摆着封在信中一并送来的一枚精致书签。
一天一夜,他一直在问自己,江山重要还是妻子重要。
他的王妃,在臣民眼里,是他的王妃,是一个身份。然而于他,他的王妃,是他的妻子,是亲密无间倾心挚爱的亲人。
他的殿前,跪着苏瑾元,跪着赵明庭,跪着
一众他向来倚重的忠心臣子。
他知道,在他们眼里,江山,比一个王妃重要。
然而骊朝的江山,还要再动荡下去吗?几个皇弟一断起事的这几年,他见了太多的血腥,见了太多皇家的无情,见了太多人对权力的欲望,见了太多人性丑恶的无底线。他也见了太多一波又一波的血染都城,百姓受难。
他由不起记起父皇在时都城一度的安乐升平。如今呢?都城的百姓惶然不安,都城的臣子战战兢兢。都城的夜晚已经数月不曾开过夜市,都城的节日,已经太长时间不曾笑语欢声。
都城如此,都城之外呢?
他的皇弟们,被他和皇兄压的压,讨的讨,如今只剩下南北相对的他和他的皇兄。
到现在,他还要搭上心爱的妻子吗?
“苏卿,告诉我,如果我顺着你们的意思放弃了王妃,大骊能就此安稳吗?相争能就此结束吗?流血能就此休止吗?我要带着你们,继续抗争下去才算不辜负你们吗?”
苏瑾元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的决定,默默地没有说话。
他们其实都知道,继续抗争,为的只是各自的私心。
过了很久,苏瑾元缓缓说道:“先帝曾言,王爷胸怀天下,太过重义。臣只问王爷,若王爷就此收手罢争,甘于将这江山拱手相送,昭王,是王爷能放心托付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