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昔忍不住伸手,握住奶嬷的手,张口喊了声“母亲”。
慢慢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谁。你也不欠谁的。”
她想她明白奶嬷的感情。
如果只是恨,便不会有内疚。如果有一天恨得力不从心,恨得一心疲累,恨得矛盾纠结时,便是动了心。
再刚烈的女子,内心深处也存着一份柔软。
先帝也许用错了方式,然而一任帝王,他也只懂掠夺的手段。然而那么多年掏心掏肺几乎是执迷不悟的相护,为了这个女子,他给了身家性命,给了平生仅有的爱情,甚至给了一国之位。
她想如果是她自己,她也会柔软吧。
奶嬷许久没有再说话。
她手底这望石之下,正躺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临去时说:他会一直等着她,她不来,他便不会走。她若不肯原谅,他便
做永久的望石。
她总是怕想起他,可是总是梦到他,跟她说,他还在等。她可以慢慢来,他不想做永久的望石。
苏问昔陪着奶嬷一直坐到了夕阳西下。奶嬷望着西下的夕阳,站起身来,像是终于尘埃落定,对苏问昔说道:“我死之后,就葬在这里吧。你和子规若是念着我,就来看看我,和你们的……父亲。”
苏问昔忽然鼻头一酸,泪珠掉了下来。
她是医者,知道奶嬷大限将至。她无能为力,然而看她这样淡然,忽然却伤感起来。她想她经不得离别,尤其是生离死别。她已亲眼送走了前世的亲生母亲,现在又要送走这个待她如亲生的婆婆,骤然便难过起来。
倒是奶嬷笑道:“我活到现在,看到骏儿身边有了骁儿,开开心心撑了那么多年,看到子规和你成亲成家,生儿育女,看到你生的那几个孩子在我面前热热闹闹,我已经过得很知足。问昔,我从前,从来没有想到,我这一生,还能这样圆满。”
苏问昔的眼泪簌簌地落,将面前景物打得一片模糊。
奶嬷笑着摇了摇头:“问昔,我知道子规,不会受我的愧意。他身边有你,我十分安心。我唯一觉得有愧的人,就在这里。如今我要去陪他了,此生别无遗憾了。”
拍拍苏问昔的手,转身先往山下走,然而回身,却见杜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想她其实还是愧对的。每每看到这个孩子在她面前沉默异常。然而她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弥补,她能弥补的时候,早已经错过。
“……子规……”
她想说,不要恨我,因为我知道恨是何种滋味。你该快快乐乐地,不该将我放在心上,即使是恨。
然而她却说不出来。她想,也许这样的规劝,他也不需要。
杜鸣沉默地走上前来,在她面前站定。
她张了张口,终于不知道说什么。脱了奶嬷的身份,她知道,他不用面上强装客气。
“母亲,”杜鸣低声开口。
她惊讶万分地看着杜鸣,疑心自己听错了。
然而她这个有些沉默的别扭的儿子,用了别扭的语气,却是极诚心地说道:“天色将暗,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