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不见,竟是恍若隔世。
厉明昕在这几日之间又消瘦了许多,他没有站起来,病骨支离的靠在一台轮椅上,被身后的几个侍卫推着,分明是已经有些炎热的天气,他身上却穿着厚厚的狐裘,显出与季节相悖的闷热来。
唐绣瑾心中咯噔一下。
高烧、怕冷、日益可见的消瘦……
他感染了。
唐绣瑾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做出了一个口型。
“王八蛋。”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擅自决定我的生死与去留?
厉明昕也看到她了,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唐绣瑾,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直走到他面前,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现在我进来了,你赶不走我了。”
一般来说,男子若是想要女子留下,极端的便会做出一些诸如生米煮成熟饭的事,而现在女子想留下,居然也用上了类似的手段。
唐绣瑾已经进了传染区,这就再也走不了了。
厉明昕内敛成习惯,胸中就算是有千般激荡,脸上也是不动声色的,他现在一身病骨,刚刚说了
几句话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的精力,现在看着唐绣瑾,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冲着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随后,厉明昕看到这个自己爱若珍宝的女孩靠过来,她伸出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拥住了自己的肩膀,力度轻柔无比,像是怕把他压疼了一般,唯有指尖的一点颤抖能显示出这个女孩现在激荡的心情。
他们的爱情在疾病的冲击下,于淤泥之中伸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唐绣瑾跟着他回了营。
她和李香云的出现,在营地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是很快就又被每天都萦绕在山村上空的病痛冲散了。
官兵中也有很多人感染了,这些人很快就从救命的人转化成了被救的人,每天躺在病床上,等待着迷茫的明天。
唐绣瑾心里那点小小的、重逢的喜悦也很快就被繁杂的事务冲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得病的人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很多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脱水反应,唐绣瑾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军医们终于默许了这些女人家的存在,因为不止是唐绣瑾一个人,村民中的没有得病的女人们也自发地组成了队伍,开始帮大夫们的忙,女人们心细,做起事来倒是比一般的士兵细致多了。
但是人力是无法控制事件的走向的,不管人们多么努力,疫情也一天天的恶化起来。
厉明昕的坍塌像是一个讯号。
他的倒下是有漫长的预兆的,唐绣瑾进组的那天起,他就已经站不起来了,高烧让他的双腿双手都没有一点力气,连握笔都困难,他就把政务全权交给了手下的行政官员,自己躺在营帐之中养病。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天出去平乱又受了一点风寒,刚一回去,他的病情就恶化了起来,当天晚上又发了一场烧,当人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
他醒来的时候,唐绣瑾守在他的面前。
看
到唐绣瑾,厉明昕的精神一振,居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笑容,他的笑容纯粹温和,就像是被这个笑容感染了一样,唐绣瑾也忍不住笑起来,心中的阴霾少了许多。
“你要是不撵我走的话,我还能多陪你几天。”像是嗔怪,又像是撒娇,唐绣瑾盯着这个男人清瘦的脸庞,压低声音说话。
厉明昕喉咙疼,张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眨眨眼睛以做回答。
得病这事完全是一个概率问题,厉明昕一个皇子,自然不可能跑到重灾区去亲力亲为,可他偏偏就被感染了;反倒是唐绣瑾一个大夫,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样的病患都在接触,却一直没有呈现出任何得病的症状。
唐绣瑾又跟他说了一些话,她说了许多能让人高兴的笑话,却绝口不提厉明昕的病,因为治病是他们这些大夫的事,厉明昕作为一个患者,只需要开心就够了。
厉明昕呼吸之间都会感到空气流过喉咙的刺痛,但他依然睁着眼睛听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唐绣瑾,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是唐绣瑾就是知道,他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过了许久,他们之间单方面的倾诉被门外的亲卫打断了。
厉明昕的亲卫端来了一碗刚熬出来的药。
唐绣瑾在这里,自然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亲卫跟她抢喂药的活,那名亲卫送完了药就算完成了职责,一溜烟的跑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唐绣瑾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碗药,苦笑着摇摇头:“别喝了,免得又让你遭罪。”
自从唐绣瑾回来了这里,她就一直跟在厉明昕的身边,她是亲眼看着厉明昕从一开始的能说能笑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直到昏迷不醒的。
刚刚感染瘟疫的时候,症状跟普通的风寒一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病人的肠胃会发生溃烂,溃烂的肠胃无法承受滚烫的汤药,不管病人吃什么,都会让他当即吐出来。
厉明昕已经喝不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