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心里暗叫不好,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麻烦,连忙松开抓着少年胳膊的手,并迅速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轻轻放在桌面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摊主对这些铜板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贪婪无比的目光投向了他身旁小男孩身上。
“这钱我们可不收,要是没钱也可以用心肝脾肺,胳膊手脚来抵账……”
小男孩哪见过这种阵仗,闻言立马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他浑身颤抖不止,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惊恐万分的眼神望向道士,眼中满含着无助与哀求之色。
见到摊主居然不肯收下通用的铜钱,道士心中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钱重新揣进怀里,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询问摊主:“那么请问一碗羊汤多少钱?”
听到这话,摊主立刻换了副谄媚讨好的笑容回答道:“道长您放心,咱这儿可是绝对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一碗鲜美可口的羊汤只需区区三个大钱而已,并且还免费赠送香喷喷的炊饼~”此刻摊主提及价钱时脸上堆满了伪善虚假的笑容,完全不见刚才索要他人内脏抵账时的那种凶狠贪婪模样。
“讲规矩就好,某家去去就来,若是某家回来结账之前这小子缺手缺脚没个全乎,也莫要怪某家动手没轻重!”叶明哲眼神冷冽地看着男孩,然后连摊主殷勤的点头哈腰都懒得搭理一下,转身就朝着来时的路大步离去。
没过多久,那道士竟又折返到了羊汤摊前,并随手将几张纸钱搁在了桌面之上。
这次摊主倒是并未加以阻拦,任由叶明哲一把抓住男孩后领,拖着他快步离开。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难道就没察觉出这襄阳城中夜间出没之人皆是鬼物?竟然还敢吃这些鬼魂卖的食物,你可知自己刚才险些丧命于此?”叶明哲一边牵着男孩疾行,一边压低声音怒斥道。
“我实在饿得不行了,进城之后根本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闻到这股香气便没忍住......”男童满脸委屈,嗫嚅着轻声辩解起来。
“那你家中长辈何在?”叶明哲继续追问。
“都死了……”小男孩闻言将头低的更低了,似有泪花强忍在眼眶里。
这狗日的世道,道士啐了一口。
他这些天见到的死人数都数不过来,早已麻木,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将想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然后将男孩带回了自己落脚的医馆。
“你叫什么名儿?”道士关上医馆的门,吹燃火折子,小声问道。
“六子……,我在家最小,排行第六,阿爸阿妈都喊我六子。”男童紧跟在道士身后,进了医馆里间。
道士默然,这孩子在家排行老六,而现在却只看到他一人,想必在他之前的大兄阿姊早已……
“六子,住在这里的除了我,还有一个大爷叫老鱼头,他孙女叫丫丫,你们应该是同乡,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以后你们就相互照顾着吧。”
“嗯,道长,我知道了……”六子很懂事的回了一声。
此刻,屋内的祖孙二人已然苏醒过来。道士详细地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在城中的见闻,并再三告诫今后夜晚切不可轻易外出。
当得知自己之前吃下的竟是泥浆、蚯蚓以及蜘蛛等物时,六子一阵恶心,独自呕吐良久。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之际,道士便早早醒来。完成早课后,他领着六子踏出房门。
今日,他打算尝试探寻获取食物的途径。
由于老鱼头的身子太过虚弱,无法随行,只得与年幼的丫丫一同留于医馆调养。
接连数日的绵绵细雨仿佛将云层中的水分尽数倾洒而下,久违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映照在这座襄阳城之上。
同道士和六子一般,昨日避难入城之人也纷纷走出房门,四处寻觅生计。
那些收尸还有修缮房屋清理街道的人全都受雇于鞑子,一天只有一顿清可见底的稀粥,仅仅能勉强保持不饿死的程度,而那些被带上城墙的青壮则是吃的要好一些,但相对也是同样的情况,能不能活下来全都看命了。
眼见如此,道士只能作罢,不是他干不了这些活,而是这种活计能领到的食物养活自身都够呛,更别说那些家中还类似有像老鱼头和丫丫的老弱病残。
而眼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找到那些侥幸没死,又在城破之前就提前藏有粮食的本地人,试着从他们手里高价买一些回来。
中午的时候,叶明哲带着早已饥肠辘辘几乎快出现幻觉的六子来到了一栋被几乎烧毁了半边的宅院前。
领路的老妪满脸褶皱,就连牙齿没剩下几颗,她用那漏风的嘴口齿不清地告诉道士说她是这钱府的佣人,鞑子兵进城的时候,钱府上下带着粮食都躲进了地道里才躲过了一劫。
但道士看得出来这老妪在说谎,对方不光是言语含糊,就连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道士只想弄到粮食,至于这老妪还有钱府其他人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隐瞒了什么他都不感兴趣。
老妪带着两人穿过庭院来到柴房,搬开角落的杂物后掀开了铺在地上的木板,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便展现在了道士和六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