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苏妃回神,有些讶异,若她没记错,这还是谢莫如第一次问她有关于辅圣公主的事。
“还在世的人,能接触到辅圣公主手边政务的人。”
苏妃仔细想了想,“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姑妈重用的大臣多不在了,如果还在的,就是苏相,不过,当时苏相年轻,位置也并不靠前。”苏相得穆元帝重用多年,苏妃觉着这位族兄怕是不大可靠的。苏妃忽然想到,“我与敏姐姐都不大懂那些朝中事,要说起来,还有一人。”
“是谁?”
“她是老英国公幺女,虽较我与你母亲长了一辈,其实年岁不比我们大几岁,她也常在公主府中,不过并不与我们一道,倒是常帮姑妈整理些事务。要说姑妈当初的一些政务,别人不知晓,她定知晓的。”苏妃轻叹,“只是,她这些年,都说在郊外养病,许多年未见她进宫了。”
谢莫如心底浮现一个人,“北昌侯夫人?”
苏妃轻轻颌首。
谢莫如微微蹙眉,方家满门是死在辅圣手里,这位还活着的北昌侯夫人,不见得就对她有好感。苏妃低声提醒谢莫如,道,“别忘了,你外祖父同样姓方,昔年,她与你外祖父兄妹情分极深。”
谢莫如倒不是怕与北昌侯夫人打交道,北昌侯夫人再难打交道,谢莫如也有把握去见她一见,谢莫如为难的是,北昌侯为朝廷重臣,北昌侯夫人多年未露人面,还不知在哪儿呢?
谢莫如一面命人去打听北昌侯夫人所在,寻个日子请王老夫人过府说话,王老夫人与谢莫如素有交情,在权贵圈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也是令权贵圈许多人百思不能解的一件事了。先为说平国公府与谢尚书府向来没甚交情,就是往祖上论,谢王妃外祖父姓方,当初便是英国公府方家把王老夫人的娘家宁国公府给干掉的,虽把祖上的事安到谢王妃头上有些不厚道,但,俩人算起来绝对是有怨无恩的。不知怎么回事,这俩人硬是相交莫逆,便是王老夫人的爱孙柳扶风亦是走的五皇子的路子方名场天下。
反正吧,谢莫如与王老夫人的关系是好的不得了。
虽然许多人无法理解,主要是这俩人还都是性格强悍的类型,也不知俩人如何来的交情。
但,人家交情就是非同一般。
谢莫如相请,王老夫人收到谢王妃的帖子,其孙媳小王氏还道,“我陪祖母一道去吧。”老人家年岁有了,其实已不大出门,不过,谢王妃相邀有所不同。
王老夫人想了想,道,“王妃只请我一个,怕是有什么事,让大郎陪我去就是。”
小王氏不由思量,谢王妃是有什么事要特意与祖母商议呢?眼下倒是有流言纷扰,不过,平国公府向来低调,并不会搀和这个,难不成是因流言的事?倘谢王妃有所差谴,柳家当然义不容辞。小王氏琢磨着,命管事媳妇提前打点好车马,要备好出门的大毛衣裳、手脚炉之类,然后吩咐长子随太婆婆一道去了闽王府。
深秋天凉,谢莫如的屋里都收拾的暖和,早早的拢起炭火,几盆水仙抽出花穗,娉婷清艳中熏出一室暖香。谢莫如命侍女服侍着王老夫人去了外头大毛衣裳,请王老夫人坐了,再令柳大郎出去寻小唐说话,待侍女上了茶果,谢莫如秉退诸人方道,“这么大冷的天,不得已请老夫人过来。”
王老夫人笑,“天冷人更精神,出来走一走,也活动身骨。不瞒娘娘,我每日早上晨起,还要在花园子里转上几圈呢。”
谢莫如笑,“我也是如此,早上走一走,早膳时胃口格外好。倘天气好,傍晚再走一走也不错,只当散步了。”
虽说先时谢莫如帮过王老夫人一个小忙,由此开始了俩人的交情,但俩人这些年能越处越好,彼此性情相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起码俩人在信奉身体好活得长这一点上就十分一致。王老夫人不是个啰嗦绕弯子的人,说话向来直接,道,“不知王妃找我过来……”
“想必老夫人也听到近来帝都传言。”谢莫如的坐姿非常舒适随意,说的话仿佛也不是很闲适的一件小事一般,她道,“此事,事发突然,再加上我年轻,初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有人意欲中伤殿下。后来方知传国玉玺一事颇有渊源,听闻,最初就是老夫人的父亲,先宁国公遗折中说前英国公曾得人敬献传国玉玺,不知这些旧事,夫人可知晓?”话到最后,谢莫如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沉静的望向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听到昔时旧理,面色不禁有些伤感怅然,良久方道,“确有此事,倘不是家父在遗折中多有言及方家谋逆之事,我王家怕也不会惨遭灭门之祸。”
谢莫如问,“老夫人见过老宁国公的遗折么?”
王老夫人摇头,“彼时我已是出嫁女,家父身子不好,我时常回娘家侍疾,可要说遗折之事,事干政务,再不会让女眷知晓的。说句不当听的话,那会儿英国公府正当显赫,家父遗折中多有言及英国公府谋逆行径,这折子,定是秘密写就的。倘不是后来家父平反,我亦不能知家父遗折之事。”
谢莫如倒早料到此处了,她继续问,“那,当初老宁国公的遗折是谁递上去的,老夫人知道么?”
王老夫人道,“按常理,当是我大哥,他是世子。父亲临终遗折,自当是我大哥递上的。”说到长兄,王老夫人眼中的泪早干了,惟有一叹,道,“他早便死在刑部大牢之中,就是我娘家,嫡系子弟也都没了。”叹了一回,怕谢莫如多想,王老夫人道,“娘娘莫多心,这些年,我早想通了。当初我娘家遭难,我是把英国公府恨的死死的,后来经了不少事,我也算明白了。当年我父亲上那样一道遗折,本就是与英国公府撕破脸的,倘当时不是我王家落在英国公之手,而是英国公府落我王家手里,难不成我家人会容情么?官场争斗,胜败自负,现下两家都没人了,想也是天意。”当年她父做得出,就得败得起。
王老夫人有这样的觉悟不足为奇,倘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怕王老夫人根本走不到现在。谢莫如颌首,道,“我听说,当年前承恩公见过那尊传国玉玺。”
说到英国公府时,王老夫人只是容色有些淡,可提及前承恩公,王老夫人当下不掩嫌恶,皱眉飙了句脏话,“天厌人弃的狗杂种!”当初宁国公上的秘折,穆元帝口风不严透露出前承恩公知道,这也很好理解,其实不见得是穆元帝嘴碎把机密事到处叨叨,彼时穆元帝尚未亲政,内有辅圣公主摄政,外有英国公威重,穆元帝能用的人大概有限,前承恩公,那是穆元帝嫡亲的舅舅,想有家先前不过佃户农家出身,皆因有了个皇帝外甥,自此一家子鸡犬升天。穆元帝当然信任自己的亲舅舅,却没想到信错了人,前承恩公畏惧英国公府,将宁国公遗折的事泄露,由此引得宁国公府满门抄斩。王老夫人至今想到前承恩公都是恨到极至。
谢莫如道,“说来倘非因此谣言,我还不知前承恩公因何而死。我对旧事知之不深,不过,倘前承恩公当真铸此大错,今上还真是慈悲为怀,这样的大罪,竟只赐死前承恩公一人。”
王老夫人也是难掩愤恨,心下更是不平,却也不好说今上不是,只得道,“谁叫那是陛下舅家呢。”
谢莫如又道,“老夫人知道薛帝师么?”
王老夫人轻声一叹,“这我怎能不知,说来当初我娘家出事,我又倒霉嫁了个没脊梁的老狗,那老狗生怕我娘家的事连累到他身上,便把我休出门去。当时满朝上下,谁敢冒着得罪英国公府的危险收留于我,倘不是薛帝师援手,彼时我怕性命难保。”
“我也听祖父说起过薛帝师,听说神仙一样的人物。”
王老夫人思量片刻,道,“薛帝师仪容自不消说,可要说他这个人,委实叫人看不透。我活了这把年岁,见过的人也不少,但薛帝师这般的,还是头一遭。凡能在帝都搅弄风云的人,如我娘家,如英国公府,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前承恩公,这些人,一进权利场,进退皆不由己。只有薛帝师,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我从未见过如他这般俐落从权利场抽身的人。”
谢莫如微微一笑,“我也时常揣摩薛帝师为人,倘他早几年来帝都,陛下太过年轻,到不了亲政的年岁。倘他晚来几年,陛下已然亲政,怕那些年帝都的风云就轮不到他了。他来得时间,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他做完事,立刻功成身退,毫不留恋。这样的人,我想,并不能以常理来揣测。”
王老夫人听着谢莫如的话似有深意,一时沉默起来。
宁国公遗折之事,在王老夫人这里没有进展,倒是帝都流言又有新一轮质的飞越,谢莫如一直辟谣说,传国玉玺一事,完全子虚乌有,绝对是小人构陷五皇子所为。突然间就又有传闻,前承恩公夫人朱氏在南安侯夫人的寿宴上亲口说的,“谣言的事我并不知晓,可传国玉玺的确是有的,逆臣英国公府就曾得此传国之宝,意图谋反。”
同时,帝都一大才子傅颜洋洋洒洒一篇《传国玉玺赋》在帝都传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