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灵脉小成
晨曦射入森林的时候,杨泽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日夜。
通红的日光穿透郁郁葱葱的林木,从那些参天古木之间射出一道道纱帘般的光幕奇景,“纱帘”中飞舞无数镀金的颗粒。缭绕在那些林木古藤之间,叨扰在采摘松果的红松鼠棕色的皮毛身上,最后落在地面历经岁月如薄毯般披了厚厚一层的泛黄松柏上面,如自然生长的棉被,带着阳光暴晒过葱郁的果松味。
透过那些古木参天,突兀奇石,在阳光中婆娑的叶影,无比古幽的森林间隙。视野穷极之处,看得到那些高低起伏的林海,偶尔妆点几簇村落,提醒文明未曾远去。偶尔出现一些云烟,都似乎凝固在绵延数万里的地海之境之中,仿佛时间自千百年以前就在这里静止,从不曾流淌。
杨泽偶尔会就此驻足,为这种古木如宫殿支柱般雄伟深幽的森林奇景震撼,浑忘了自己是在逃亡。
也会对身处于这万里地海世界的渺小,以及对自己的茫然。
他原本会顺利处身在大晔国秋道学院之中,每天在暮鼓晨钟的时候听谶纬之学,在冬日的寒冷的季节里裹着厚厚的衣物研习修行法门。有漂亮的学姐,有可爱的师妹,或许还有可以把酒言欢的师兄和同学。他们可以在不周山上高傲的谈论纵横经纬,纵论大晔乃至帝国天下大事。
处身不周山的修行学院,已经拥有了参知天下事的资格,有了接触到那一座座人世间遥远山巅的资格。未来也必投身于轰轰烈烈的事业中去,抵抗外敌,或者与其他修行者以武证道。亦或者人生节节攀高,还能因极为优秀而进入帝国修行院,领略更大的江山世界。和最有名的人同席而坐,俯瞰世间权贵。
再不至于,至少可以在夏至在帝国盛京喝碗冰镇葡萄美酒。至少能够在冬夜吃到最有名的羊肉汤锅。至少能够在雾气和流年之间,碰见几个难忘的女子,和可以勾肩搭背的男子。
那原本是他的生活轨迹。
然而现在他却在这距离大晔数千里万里之地的地海世界,被世人普遍认为最神秘,最鱼龙混杂,最为混乱的地方...逃亡。
每一日他都会从不确定的睡眠中惊醒过来,有时是为躲避苍夜雪狼的骑士。有时是会为现状突然惊醒,然后心脏莫名惶惶然沉下去。
纪灵儿去了名为西陀的贵霜东陆最著名的一间圣殿。自己两个大哥在王国的不周山修行院,蕲春侯府的外戚刘谦也在其中,自己那个没有血缘但有亲缘的薛冉表姐今年也在其中,大晔军部最高官家出身的董萱也被选入,还有很多人都在其中。
而原本是今年最有希望,最有前途,最拥有莫大发展潜能的他,此时此刻却在混乱的地海世界。无论在任何地方,混乱无论妆点得如何华丽,如何被强者青睐,如何代表着莫大机遇。这种地方在世人眼中都是堕落的存在。
所以目前为止,他几乎都不用亲身体悟,也可以身临其境的知道“杨泽”这个名字在目前的大晔王都之中,会被多少人酒余饭后传闻,被唏嘘,被哀叹,被惋惜,被念叨,被记挂。
然后逐渐的在时光中被忘记。
“有时候我觉得轻易的做出改变自己命运的选择很轻松。后来突然发现,尽管人人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之所为。但真到了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不一定会为了天降大任。当真做出劳其筋骨,饿得头眼发晕,混乱自己作为的选择。因为那代表着莫大的压力,甚至不被任何人理解的阻力。更何况,这样的选择,还不一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杨泽对漂浮在自己身边的元神老头道,“就比如说现在,如果我早知道光靠你的神识,就可以准确的避开对方骑士追捕的灵敏鼻子,对方撒在天际的鹰眼。提前预知到下一处安全的地方。我鬼大爷的当时才会选择最近的山峰躲藏,还平白让自己陷入烈傲啸围堵的危机之中。早知道直接把你从神识里敲醒就好。”
元神老头负手悬空而立,瞟了杨泽一眼,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一种历练,你应该学会独立。而且,我至少是你的长辈,所以你也必须体谅尊重我老人家。在我睡觉的时候,不容打扰。”
“你鬼大爷的独立。鬼大爷的不容打扰。当时千钧一发,我险些都要挂了。若知道地海世界如此这般没有天理,我早该跟着纪灵儿去那劳什子的西陀圣殿,就算每天看那个圣使迦缪的臭脸,也比在这个天地不接怪兽遍地的地方躲避人的追杀要好得多。”
等到他气稍顿过后,元神老头才道,“但你也要明白,在当时修为远超于你三人围攻的情况下,你还能爆发出最大潜能的撤退,而在撤退的这几天里面,你体内气海的旋臂已经增长到了26条,无论如何比以往都有所提升,你也成功获得了足以修复灵脉的基础,这便是好处。”
“你成天对我说灵脉灵脉,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灵脉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莫大的好处,至少目前为止,除了我能够快速领悟功法的卓绝天资之外,灵脉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束缚,若没有跨境界的功法,同级别都能压制到我。实在不知道这种天赋异禀有什么值得吹捧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这种天赋异禀的好处。”元神老头突得眯了眯眼,随后道,“东边。”
杨泽随即从地上一弹而起,骂道,“这些家伙来得真够快的,才不过半天功夫,他娘得又给追来了!”
话是这么说,杨泽毫不犹豫的顺着指示拔腿狂奔,兔起鹊落,逃之夭夭而去。
数个时辰之后,一队骑士在杨泽之前的落脚处停下。
一队人翻身而下,仔细观察地面,其中一人抓起一把松柏,随后又重重摔在地上,啐了一口,“这小贼跑得真快!线索又丢了!这下再寻找到下一处,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为首下骑兽的赫然是韩燕,腰佩令地海不少人折服的乌金剑,来到松柏地面前,讶道,“怎么可能,到了这处,又断了线?”
旁边他的副座有些忧虑道,“这件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了,谁都知道咱们苍夜雪狼在云庭境这边吃了一个叫‘青熊兽’无根云游者的亏。现在不光是云庭境几座城市里有人说,连附近的灵山境,大河境也在传了,这样下去,地海七境岂不是都知道我们闹了这么一个笑话。”
另一人道,“烈首座震怒,如今是倾我们苍夜雪狼所有的情报网络,由最擅长追缉的韩堂主你亲自率领的骑手们,带了这么几十条数十年培育而成的鹰鹞子,天上地下的撒网,原本任何人都给逮住了,然而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吃尘,这小贼难道当真有实力避开我们的搜寻网,他是不是在耍弄我们!?”
“最好是这小贼祈祷他能有通天运气逃离,否则若落入我手,便会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韩燕披散的长发桀然而笑。
周围人背心都掠过发寒的鸡皮疙瘩,知道韩燕外表虽然有剑手的粗狂,但实际上极好男风,且有一套令人胆寒的理论,便是在他手上所败的对手,无论男女,都逃不出身心被***致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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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要让人失望,这个小贼最好有背后值得我们苍夜雪狼列为对手地势力,若是他一个人......”一个人手持雪亮刀钺的骑士喃喃道。
立即有人出声打断他,“蒙三你莫不是失心疯了!韩堂主当年在流霜国曾以一己之力,以绝妙无双的追捕能力,击毙过流霜七大流寇,如今在地海构建了苍夜雪狼独一无二的追缉网,又在数十年间培育这些鹰鹞子,谁不为之叹服。你想说对方一个人,就在对抗我们整个缉捕网络?这说出去,恐怕明天足以成为七大境最大的笑柄!”
众骑手立即深以为然,“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背后必然有人相助,能够如此避开我们天上地下的搜查网,这天上除了我们的“鹰眼”之外,还有其他的“鹰眼”在飞行,定是这些鹰眼,将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再传予此人逃离。这是普通云游者绝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最起码也是地海十三大云游流派那一级别的背后支持才能办到。现在我很好奇,也很兴奋,到底他背后有什么势力,无论是谁要针对我们,都应该考虑清楚接下来的后果!”
众人人人情绪高涨,对这些刀头舔血的骑手来说,遭遇强敌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反而是一种生命的刺激意义所在。若是让他们回归最平静的生活之中,反而再也融入不进去。此刻若是说杨泽背后有一整个流派团体支持,那才合理。
否则一个人还将他们整个追击网络耍得团团转,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恐怕他们苍夜雪狼今后颜面不存。
韩燕手指一弹,乌金剑唰!得飞出去,一时千年古木轰轰蔌抖,威势惊人。斩断了数株古木,林木倒塌使得林惊鸟散无比震骇之后,乌金剑才重又唰然回鞘,韩燕面色如霜的返身上了骑兽,“无论是不是头上有鹰眼相助,他总不可能凭空飞走,只要合围过去,保管他掉入网中。一定要在事情流传开去之前,尽快将他抓住!我们苍夜雪狼现在是神道斋包括很多势力都想结交炙手可热的势力,未来在地海发展契机到来,必然不可限量,今天在此的众人,你们日后将成为人上之人,所以此番追捕,定要成功,不允许有任何污点!”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上了骑兽,声势逼人的沿着长河两岸绝尘而去。
就在此处小瀑布的源头不远,突然一阵水瀑声哗然传来,杨泽从瀑布之后探出头来,破身而出。
“神道你个毛线斋,苍夜你个毛衣的雪狼团。想逮到我,你们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杨泽一个猛子蹿出去,刚才他根据元神老头指示绕了大圈之后。又用一种地海天然的熟木果加云体术封闭体内的气息,再巧妙的利用地形死角避开鹰眼观察范围,有意识的开放体内毛孔留下线索,误导对方追击远去,自己再绕回来。
“他们循这个方向追过去,只怕一天以后,才会发现自己遭遇误导。到时候返回来,都在两三天以后了。老头,现在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吧?”
杨泽嘴角微翘起一番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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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深幽水潭边上的空地。
一轮亮得不似人间之物的月亮明幽的斜照参参古木林的半空,林间烟气缭绕,影影绰绰。岸边浅滩奇花异草竞相绽放,一时倒也鲜艳绝伦。
遥远的山脉之间,仿佛有通灵兽类蠢蠢欲动,甚至还有雷光掩映,泛光灵兽飞掠。
杨泽找了处最僻静的地方,在遮天蔽日的叶林之间,抬头连星月光辉都斑驳不见。
坐在一处温凉的古石之上,杨泽上身赤裸,将手中的灵晶核搁置在手边。元神老头漂浮于旁,开始指导其修复体内灵脉。
“万物都有“势”,天地有天地之“势”,日升月沉,天换星移。天下有天下大势,由千万国,亿万人运动主导,澎湃运行。大至宇宙天下,小至飞鸟游鱼,草木枯荣。都有其自身的“势”,鱼群每年洄游,飞鸟依据气候变迁迁徙。哪怕是我们用以制敌的刀剑,铁器在铁水中的聚合规则,都在依照某种天地间玄妙的规则。这样的规则,便是“势”。”
杨泽点头,这很容易理解,如同牛顿三大定律一样,或许只是定义和形态不同,但构成世界的基础本质相同。
“同理而言,每个人体内也同样有势。我们通过允许真气运行的经络,构建出某种规则,从而使得凡人夜由此可以凝聚天地之势,并将这种势实现于外。这便是修行的真谛。我们借用势,来改变周围的环境,改变天地的运行,借此改变身为凡人无法掌控的命运。”
“凡人无法掌控的命运。”
短短一句话,其中包含的宏观大道,便如黄钟大吕般回响。
杨泽经历两世人生,其中最能明白冥冥中命运的某种不可抗逆的关系,如人生不可测之茫末,如时光不可逆流之缺憾,如人生不可永恒之诅咒。
即便以他在异时空的成功,仍然无法阻挡命运中难以逃离的意外。
于是杨泽嗫嚅着问出心中最迫不及待的问题,“既然你身为修为好几重高的大宗师,你是否已经悟明了修行真谛,修行十重高塔,最高的那一重,到底是什么。是否能逆天改命,或者令凡人求得永生。”
沉默了半晌之后,元神老头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或许便是我为何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或许这对我来说,依旧是难以抗衡的命运。修行高塔第十重楼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知道,修行最高境界,应该不是如仙人般永生。因为永生,绝对不是大道的终点,而是苦难的开始。永生,便是牢狱。是天地间最可怕的诅咒,你的亲人朋友,会在时光中逐渐离你而去。你会孤立于时光之外,最终不会在有能亲近内心的人,再也不敢有能打动内心的事物,因为那对你漫长的生命而言,最终都会如昙花一现,你投入得越多,最后失去得也就越多,致使最终陷入永恒的孤独之中。你无法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因为所有都是虚妄,你只能追求永恒不变的物质,但物质最终都是冰冷无情的。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永生不死,永远都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