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永远先进的,我们两百年前的祖辈想象不到两百年后的一座工厂竟需要那么多的原材料,想象不到一条道路上竟需要通行那么多的车辆,”玛蒂尔达的语气仍然平淡,“曾经,我们看安苏如看一个衰朽腐化的巨人,但现在,我们要尽可能避免这个衰朽的巨人变成我们自己。”
仅仅是半天的参观,已经对使团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提丰人是骄傲的,这份骄傲源于他们的尚武精神,更源于他们在人类诸国中最强的国力,但骄傲不等于盲目,能被派来当使者的人更不会愚蠢,早在离开国门的那一刻,玛蒂尔达所带领的每一个人就擦亮了眼睛,而现在,他们看到了让所有人都隐隐不安的东西。
至少从表面判断,这座塞西尔帝都的繁华和先进是超过奥尔德南的。
“安德莎的判断与担忧都是正确的,这个国家正在迅速崛起,”玛蒂尔达的目光透过落地窗,落在秋宫对面那片繁华的城区上,超凡者的视力让她能看清那街头上的很多细节,她能看到那些心满意足的居民,也能看到那些崭新的招牌画和繁荣的商业街,“另外,杜勒伯爵,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您指的什么?”
“这座城市,似乎没有贫民区。”
“确实如此……至少从我们已经经过的街区以及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座城市好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城区,”杜勒伯爵想了想,点头说道,“真让人费解……那些贫穷的人都住在哪里?难道他们需要到城外居住?这倒是能解释为何这座城市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整洁,也能解释为何我们一路上看到的全都是较为富足、精神充沛的市民。”
玛蒂尔达看了杜勒伯爵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貌似随意地开口了:“明天,第一次会议开始之前我们会有机会参观他们的帝国学院,那非常重要,是我们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
“据说,他们的学院在‘打破常规’上做的比我们更彻底,所有平民和贵族都在同一所学院上学,甚至居住区都在一起,我们要亲眼确认一下,搞明白他们是如何规划的,搞明白他们的学院是如何管理的。
“除此之外,我们就好好尽我们做‘客人’的本分吧。”
杜勒伯爵微微点头,随后离开了这间有着大落地窗的房间。
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玛蒂尔达转身离开了窗前,她来到位于房间一侧的吧台旁,为自己准备了一杯淡葡萄酒,随后端起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放到眼前,透过摇曳的酒液,看着从窗口洒进房间的、近乎凝固的黄昏光芒。
下一秒,那黄昏的光芒真的凝固在窗口附近,并仿若某种逐渐晕染开的颜料般迅速覆盖了她视线中的一切东西。
黄昏光芒笼罩之处,事物仿佛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洗礼,艳丽的挂毯失去了颜色,精美的木质家具迅速斑驳开裂,房间中的陈设一件接一件地消失着、风化着,甚至就连房间的布局都迅速变化为了另一番模样!
在玛蒂尔达眼前,这原本明亮崭新的房间竟迅速变成了一座古老、沉寂的宫殿的回廊,而无数可疑又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声则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宾客聚集在这座“宫殿”内,并不怀好意地、一步步地向着玛蒂尔达靠近过来。
距离她最近的一面墙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扇颜色深沉的黑色大门,大门背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不可名状的沙哑呢喃在门背后响起,中间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就仿佛一头噬人的猛兽正蹲伏在门外,却又假装是人类般耐心地敲着门板。
玛蒂尔达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经异化的景象,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管,旋开盖子,把里面的药剂倒入口中。
伴随着辛辣苦涩的药剂流下食管,那从四面八方靠近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减弱下去,眼前异化的景象也迅速恢复如常,玛蒂尔达仍然站在秋宫的房间里,只是脸色比刚才略微苍白了一点。
她伸出手,从旁边的吧台上拿起刚刚被自己放下的酒杯,她的手略有一丝颤抖,但还是端起那杯酒,一口气全部饮下。
口腔中弥漫开虚幻的血腥气,但血腥气又很快退去,玛蒂尔达微微闭上了眼睛,数次深呼吸之后,她的眼睛张开,那双眸子再次变得平静无波,深沉似水。
伴随着疯狂成长,终生与疯狂对抗,在成年之后逐渐滑入那家族成员必然面对的噩梦,或早或晚,被其吞噬。
这就是每一个奥古斯都的命运。
玛蒂尔达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带着些自嘲,但很快她便收敛起这不应该流露出来的情绪,转身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桌旁。
书桌上,静静地摊开着一本书,却并非什么神秘的魔法典籍或重要的国事资料,而是在参观法师区的时候顺手买来的、塞西尔帝国公民都可以自由阅读的读物:
《高等数学》
这上面的内容很奇妙,一时半会似乎看不明白,但据说塞西尔的学子们都沉醉于它,甚至吃饭走路时手中都要拿着一本,那想必这本书上记录的东西非常重要。
在成功对抗了噩梦与疯狂的侵蚀之后,玛蒂尔达觉得自己需要看些别的东西,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