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随即省悟,这位建州可汗,雄才大略,仅以十三副遗甲骑兵,如今已一统辽东女真各部,但他一定知道,以他建州如今情形,倾其所有,仍难与大明一决输赢。他此番前来,名为修好,实则一样是为建州争得数年生聚崛起的机会。但大明要巩固边防,整饬军力,更须假以数年光阴。于是说道:“好!将军有如此仁心,乃是辽东大明百姓与女真部民之幸。互不相犯,互市有无,和睦相处。咱们空口无凭,以何为据呢?”
听熊廷弼问“以何为据”,努尔哈赤突然间回首,“唰啦”一声掣出身后侍卫鲁克泰腰间弯刀,只见刀光一闪,竟刺向身后皇太极前胸。
众人突然间被他吓住,目瞪口呆。只听三贝勒大喊一声:“父汗!”伸掌挡向弯刀,同时右肩一撞皇太极。努尔哈赤手中弯刀竟然不停,直刺向前。就见弯刀刺穿三贝勒右掌,又刺入皇太极左胸,随即回抽弯刀,随手掷向正中尸身堆叠的沟壕之上。
只见皇太极左胸鲜血涌出,瞬间染红了衣甲,当即软倒在地,三贝勒不顾右掌伤势,即刻俯身连点皇太极胸前穴道,令赫舒里为其裹伤。
努尔哈赤道:“熊大人,努尔哈赤欲以这位纵兵叩关的建州贝勒皇太极,当做今日建州与大明互睦修好的凭据。”听他语意铿锵,坚定果决,不容置疑。
熊廷弼道:“将军不须如此,请妥善疗治贵部贝勒。中国有句古语叫: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皆可为你我明证。若将军真有心与大明敦睦修好,使百姓部民安居度日,我愿与将军击掌为誓,将军意下如何?”
努尔哈赤浓眉一轩,高声说道:“好!就与大人击掌为誓!”说罢,径直向中间沟壕乱石之中走去。熊廷弼也径直向前,进到坑堑木石之中。
众人紧盯之下,二人踏过一片死尸血迹、刀枪羽箭,走到正中,只见两人相对,同时高高举手,“啪、啪、啪”击掌三声。
击掌已毕,两人回身,又踏过一地死尸,各自回到头道关口与二道关口处。努尔哈赤回身站定,说道:“熊大人,咱们已然击掌立誓,望不负今日之约。就此别过。”熊廷弼道:“只要将军恪守盟誓,我熊廷弼若有反悔,形同此剑。”说罢,挥剑击在身前乱石之上,长剑登时从中断为两截。
努尔哈赤再不言语,举手一礼,转身离去。三贝勒看一眼对面义弟、弟妹,也举手一礼,金寓北与苏儿还礼致意。三贝勒转身随父汗走向关口,鲁克泰、赫舒里扶起皇太极,带幸存兵士出关口向北行去。
熊廷弼转首,看向金寓北与苏儿。三人俱都没有料到,今日之战,竟是如此结局。
熊廷弼扫视一遍关口之内,看着尸身狼藉、刀枪横陈,良久不语。最终,熊廷弼仰天一声长叹,回身上马,与金寓北、苏儿领军回向辽阳。
回至辽阳,进到都司,大队车马已将宝藏运到。熊廷弼即刻召集人手,署理边务。
次日,金寓北与苏儿到都司,向熊廷弼告别。熊廷弼令人备马,送二人回程。熊廷弼几次得这一对儿夫妇全力相助,甚而至于因这一对夫妇才起死回生,此时惜别,心中感慨无限,但竟不知说些什么。
熊廷弼虽然禀性刚直,磊落豪迈,却对金寓北、苏儿两人深怀惺惺之念。一送再送,直到薄暮时分,送到了广宁卫。
金寓北与苏儿下马,熊廷弼亦下马。金寓北道:“大人请回吧,边务紧要,我夫妇就此别过。”熊廷弼手抚金寓北后背,道:“贤伉俪大恩,熊某铭刻在心,若非你二人鼎力相助,或许今日已战祸骤发、烽烟四起了。”
苏儿道:“大人昨日已与努尔哈赤击掌盟誓,好歹也能争得几年安稳时光吧?依大人如此鞠躬尽瘁、苦心经营,几年内辽东边防当固若金汤。”熊廷弼道:“奴酋能强能弱,诡谲而难驭。他若羽翼丰满、战备已足,又岂会亲自前来,不惜以亲子性命为据,盟誓修好。”
熊廷弼看着两人,道:“若是天下义士,皆如贤伉俪这般,我大明还有何患?刀枪虽利,城池虽固,也比不上人心所向,众志成城。”
最后,熊廷弼道:“我等生逢天下多事之秋,时世艰危,此后,望贤伉俪安然无恙,多多保重!”说着抬手一礼。
金寓北与苏儿也还礼说道:“大人坐镇辽东,是我大明国边卫长城,望大人善自保重,就此告别。”言罢,两人回身上马,并辔向南行去。
两人一路行来,只见人烟稀疏,荒村凋敝。黄昏时候,放眼一片荒烟衰草,了无人迹,唯有寒鸦阵阵,鸣声凄厉。遥望前路漫漫,大地一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