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被她点了火似的,声音含笑地调笑她:“去祭拜爷爷呢,你严肃点儿,回去随你闹,我不还手,嗯?”
安安狠狠掐了他一把。
这一切都很寻常,身边是很熟悉的人,说着很熟悉的话,担心着很稀松平常的事,一切简单地一目了然。
可当它突然变得不寻常的时候,就像走在路上平白看见了城市像是海浪一样翻卷,那种惊悚和超越常识的刺激让大脑能一瞬间崩溃,每个神经元都崩断了似的,意识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们去祭拜,对着爷爷说很多很多的话,倾诉自己这一年遇见的大大小小的事,说着自己的幸福和甜蜜,景博轩时不时加几句话,两个人像是*一样自然而然地在爷爷面前秀着恩爱。
两个甜蜜的人完全没注意到前面一排的墓碑前一个滑坐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淬了毒一样地含着浓烈的恨意在听着,凭什么自己跌到地狱里,那些人却活得像是身处天堂?
嫉妒让人发狂,恨让人丧失理智。
邢岚手渐渐摸上那把枪,她用非法渠道带入境的德产左轮,里面有六发子弹。
她摸着枪身,双眼已经被迷离的恨意浸透了。
枪声响的时候,安安正在和爷爷说话,她把花放下,看着墓碑上老人慈祥的面目,眼眶有些湿润,她抬手覆上冰冷的石碑,勉强挤出一个笑,她说:“爷爷,我带博轩来看你了!我很好很好,你在那边还好吗?”只说完这几个字,整个人就像人忍受不了似的悲哀地扭过头,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景博轩拍着她的背,用诱哄的声音说,“别惹爷爷难过,高兴点儿,好不好?”
安安擦擦泪,还没平复完心情的时候,她听见细碎的声音,像是人踉跄地站起来衣服的摩擦声音,她感受到景博轩浑身僵直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被突然翻转了一下,她听见枪声,“砰”地一声闷响。
她看见景博轩的面目一瞬间扭曲,他高大的像座山的身体,突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手臂紧紧地抱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别动!”那声音里是压抑着痛苦的沉重。
他们倒在地上之前,安安从景博轩为她筑起的高墙间看见邢岚,她站在往上一排的那一层墓碑前,面目狰狞,含着一些变态似的疯狂表情,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她听见她说:“去死吧!”
她的身后,是庄建宁骨灰埋葬的地方。
邢岚又开了几枪,像发泄一样,但都偏了方向,打在石碑上,溅起的碎石砸在安安的后脑勺,她清晰地感受到景博轩的手臂更紧了些,努力地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大脑是空白的,两只耳朵里似乎有一百架飞机在轰鸣,只有身上的重量无比的清晰,她哆嗦着手往他背后摸了一下,粘稠的血液沾了满手,她想尖叫,可是叫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把手狠狠地攥住了,她只能挤出微弱的一声,“景博轩……”
疼,整个世界除了疼还是疼,意识马上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似的,整个人变得飘忽,像是升到了云端,景博轩长这么大,虽然遭受了无数的生死离别,几乎要活成孤家寡人了,可还是第一次遭受到正儿八经的攻击,子弹钻到身体里的时候,像是灵魂被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看见安安的脸,像是被染了一层血色,模糊不清,他看见了她的惊恐,看见了她的悲拗,也看见了她几乎一瞬间要崩溃的绝望,他只能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捂住她的眼,他想说话,可是已经吐不出来一个字了。
然后两个人轰然倒地,像世界崩塌了一样,带着巨大而难以抵挡的轰鸣声。
安安愣愣地躺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着景博轩的胳膊,仿佛一瞬间时光就这样静止了,直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邢岚,你特么疯了吗!”是后来赶上来的庄衍,秦思妍没打算上来,在车里待着,他留下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跟上来的,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几乎要疯了,眼珠暴凸,上面一瞬间充满血丝!
邢岚有些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在这恍惚的片刻,他似乎从这个二十岁的男孩身上看到了庄建宁的模样,庄建宁也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暴怒,像头发疯的狮子,她应该觉得恨的,可偏偏生出了一点儿似乎名叫怀念的情绪,这情绪让她觉得自己更加恶心了。
然后她露出一个笑意,那笑在这阴雨绵绵的天里,显得阴森又疯狂。
人都是有恐惧心理的,也是有英雄主义情结的,有些时候,过分的恐惧反而能激发人的逆反心理,从而生出无坚不摧的力量,庄衍几乎是跑过去的,黑洞洞的枪口像是一场噩梦,景博轩身上的血让他头脑发昏,四肢冰冷,他本该害怕的,可是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向邢岚,他想夺了她的枪。
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邢岚像是吸了毒犯瘾的人,浑身抽搐着,带着不正常的癫狂,庄衍以为她在害怕,他以为这是个好时机,他以为自己能制服她,可是枪口突然对准他的时候,他毫无准备。
他离她很近了,在她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带着绝望的心情猛地往前扑了一下,有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他在邢岚的耳边说:“我恨你!”曾经有多爱,有多渴望,就有多恨,甚至更恨几分。
那三个字携裹着疾风骤雨猛地敲打在邢岚心口,她那癫狂的目光才稍稍有了那么一丝清明。
她没有想伤害庄衍的,她没有想伤害自己儿子的,没有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句话她曾满怀恨意地对自己的父亲说过。
她哆嗦着手,哆嗦着嘴唇,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哆嗦着,然后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与远处秦思妍的尖叫混在一起,天空似乎更加黯淡了几分。
安安被庄衍那一声怒呵惊醒了,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打了110和120,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警察和医生说了什么她也几乎听不明白,像是被打碎了,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景博轩已经昏迷了,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到安安的身上,是温热的,黏稠的,安安浑身都在颤抖,只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景博轩……”
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每个字都像是浸了鲜血。
她不敢站起来,不敢碰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她怕一不小心他就没了,她害怕的要死。
这一辈子她从没有很强烈地想要什么东西过,得到与失去,随缘就好,只有这一刻,强烈的*在她每个细胞叫嚣,她甚至对那个从来不相信的神祈求,求它让景博轩没事!
她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