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
一对三旬夫妇,乘坐着一辆青幔小车,在百名梁山军步骑的护送下,经过了数百里跋涉,从密州来到了青州益都。
这是夫妻二人十分熟悉的一座城市,早前他们曾在这座城市里呆了足足八年。也是为了避梁山泊之祸,夫妻俩才不得不转回密州老家。却不料千躲万躲,还是躲不开去,这该来的还是要来。
赵明诚挑开车帘,看着熟悉的益都城,怅然叹息:“千古艰难惟一死。为夫身负家族之重,齐鲁士林之望,却不能刚正有节,以死明志,实乃大节有亏。”
虽然他自己无做的大官,可他父亲赵挺之,那是敢于蔡京争锋的强人。大观元年1107年,赵挺之罢相,紧接着染病去世,赵明诚遭蔡京诬陷,被追夺赠官,家属受株连,赵明诚李清照夫妇从此屏居青州乡里。
原本正史中,这对夫妻在青州足足待了十三年。但是现下这个时空,多出了陆谦这变数,夫妻俩早在梁山泊第一次兵指东平府时候,就赶到局势不宁,早早的收拾行李去了赵明诚老家故里密州诸城。
可是现在诸城也为梁山泊所据,夫妻二人无路可走,此番被一队人马送来益都,也是如此。
赵明诚非决然性烈之人,陆谦得到密州信报,稍作思虑便有了决定。要那密州军将用强,由不得赵明诚不从。就陆谦的记忆里,那赵明诚绝不是伟岸大丈夫。两宋交集之时,他还曾经做到了知江宁府的高位,可江宁营兵发生叛乱,这厮不加以防备布置,反而在兵乱爆发时候干净利索的弃城而逃了,这等懦弱之人,舍得了去死么?
果然,强压之下赵明诚屈服了。夫妻二人先行,他们家中收拢的金石古玩等物,日后自会被送到此处。
陆谦闻报,欣喜不已。赵明诚的老子赵挺之,与北宋朝堂上的影响力许已经半点无村,但在山东之地的影响力却依旧尚存。而李清照的老子李格非不仅是宰相王珪的女婿,还是苏轼门下弟子。更出身东平府大族李氏,那李家不少人已经逃走,但也剩有不少人还居留原处。
陆谦故然是对士大夫很有意见,甚至是很看不起。但他也知道,想要治理中国,那就离不开他们,离不开现今的儒家。
别提什么复兴百家,现实点好吧。宋朝不是两汉,后者还有一点百家余萌,前者时候,屁的百家啊,孔老夫子的那些欺师灭祖的徒子徒孙们,早就打着“我注五经”和“五经注我”的旗号将自己需要的百家精华尽数的收为己有了。
汉儒是“我注五经”,即先有经典,再钻研经典去探求其中的道理;宋儒是“五经注我”,即先有自己的思想,再歪曲经典来加以诠释。王安石的三经新义似乎就是个典型例子。
谁敢说沈括不是儒生?谁会说岳飞不是儒将?
时代发展到今日,千百年的演化下,儒家不仅从名义上成为了中华化的代表,实质上也成为了中华化的主体。
农学、工学、法学、武学、算术、医术等等,已经完全被收纳为儒家门下了。
这就是一个海纳百川的故事。秉着拿来主义,儒家在自我发展的过程中,需要什么就从别家哪来什么。而别的学派为了保持传承也不得不在外体上披上了一层儒皮。
那不愿意如此的,就只能被历史长河的惊涛彻底湮没。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淘汰掉的不仅有那些顽固不化的学派,同时也有儒家内部的守旧人。
久而久之的,那些外体上披着儒皮的学派,仿佛也真的就变成了儒家。
千百年的光阴,帝王皇权的支持,已经叫儒家壮大到了一个不可颠覆的地步。陆谦从不否认这一点。也所以他自信满怀。因为只要是皇权支持的,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儒家就会自动的、主动的去适应、去靠拢这一变化。
儒家士大夫是最顽固的,同时也是最容易改变的。
因为这个学派与中国的历史,与中国的发展,已经深深地结合了起来。它从来不是一个学派,学识、读书,在中国老百姓的思维里,早就与做官富贵划上了等号。
追逐权力,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儒家士大夫的本质。这要这一点不变,陆谦相信,儒家就会主动发生变化的。而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就是沟通梁山泊与儒家士大夫的桥梁。
当然,不能否认陆谦也是很想见见名传千古的易安居士的亲面。
丈夫的话李清照具听在耳中,可她却没有回话的精神,也没有说话的精神。年纪刚三十出头的易安居士当然不是病重,她这是心病。
丈夫这一路上的表现就像一把尖刀插入了两人本来亲密无间的爱情中。她第一次知道自家这个学问精湛,为人谦和的丈夫,竟然是如此的怯懦之人。
二人成婚十余年,婚后感情和谐,以收集金石字画作趣。因为政治因素,赵氏亲属被迫隐居乡里,赵明诚和李清照来到青州定居下来。赵家由显贵变成了普通百姓,对他们而言,却是因祸得福。二人得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金石、字画和古玩上。赵氏夫妇每得一本奇书,便共同勘校,整理题签,得搭配书画器物,便仔细把玩,互相给予评价。同时,夫妇二人在饭后还时常坐在归来堂中烹茶。两人指着满屋的书籍互相拷问对方,猜中的人先饮茶。以此为乐。可以说是一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至于李清照十余年无出,赵明诚背地里有无动过纳妾生子的念想,这就不需要去计较了。反正赵明诚本人也是他老爹四十岁时才喜得麟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