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金衍被他拿捏地死死的,竟一点脾气也没有,“你把我弄到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吧?”
“当然不!”宇文天禄站起身,望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话刚出口,萧金衍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轰隆声,顺声看去,声音来自一线天关塞处,却也没有发现异常。
宇文天禄淡淡道,“八个月前,有几名胡商运了一大批铁器从葫芦口报关进入西楚,虽只是铁锹、?头、铁铲等寻常农具,但数量之多远超过了朝廷规定数量。而且,西楚以游牧为主,根本用不到这些农具,这些农具被当值军长扣下,那几名胡商竟以超过铁器价格的银两贿赂军长。这名军长觉得有疑,收下贿赂后放行,决定派一人进入西楚跟踪铁器去处,结果一去便没有回来。”
萧金衍惊愕道,“西十一卫军屯长赖日丹?”
宇文天禄讶然道,“你竟知道他?”
萧金衍点点头,“是风字营的老人。”
在雷家庄,萧金衍听雷振宇提到过他,此人本是风字营斥候,是赵拦江当年的同袍,因不被上司见喜,被贬到了西十一卫当了一名军屯长,后来在西十一卫失踪。之前,在蜀中时,宇文霜也提到过,这次去西十一卫是调查一名军团长失踪之事。
宇文天禄道,“不错,此人是征西军一等一的斥候,他潜入西楚执行此次任务最为合适不过,不过进去之后,却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直到四个月前,与赖日丹接洽的一人,带来了赖日丹的亲笔书信,上面写了两个字:水起。”
“当天夜间,西楚的影子便偷袭西十一卫,将十一卫的所有屯兵击杀,所幸那两个字,却传到了京城。”
萧金衍知道此事,西十一卫所处本就有争议,西楚占领西十一卫之时,朝廷虽然极尽谴责,却没有任何军事动作,这件事曾在坊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宇文天禄继续道:“后来,西楚负责观察风舆的人回报,西楚朝廷竟破天荒的在国内征徭役。”
萧金衍道,“西楚游牧为主,又不农耕,出徭役作甚?”
“对外声称是治理赤水河,朝廷又派出多方斥候进入西楚,然而对方防范甚严,要么有去无回,要么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后来宇文圭派了两名高手潜入,几番周折之下,才发现了这些铁器还有徭役的真正目的。”
萧金衍心中一惊。
登闻院中,有一大明山河舆图,当时闲来无事,他与副监察温哥华一起研究舆图,然后指
定一处,作一些纸上谈兵之事。
有一次,他们以西楚、大明横断山为界,萧金衍以三万人守疆,温哥华扬言不需一兵一卒,只要三千役夫,便可攻下一线天。
萧金衍不服气。
温哥华却道,“赤水河距一线天不足三十里,此处西高东低,若找一懂水舆之人,借助天险,挖沟掘壕,引赤水攻一线天,一日可破!”
说着,还亲手推演一番,让萧金衍哑口无言,所以至今他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一计策,一来耗费大量物力财力、二来横断山地势复杂,非有专业懂水舆之人,无法做到。第三,此事动静颇大,极易察觉,只需撤兵三十里,等水退去,重新占领一线天即可,所以只限于纸上空谈。
萧金衍问,“难道是掘堤?”
宇文天禄点点头,“三年前一名术士去京城中讨封,礼部接见他时,他满口风言风语,且傲慢自大,结果被礼部轰了出去,当时他有一句话,说西疆防事,不堪一击,后来此人便失去踪影,后来有人在西楚皇宫见到此人,成为西楚的国师。这水淹一线天之计,多半出自他手。当年驻兵一线天,本是借助天堑,将一线天建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关,想不到天堑却变成了坦途。”
萧金衍有些不解,“既然知道对方计谋,那为何不撤出一线天?若是怕丢掉关塞,可将绝大部分兵马撤出,只保留部分守军,一旦遇袭,再来支援也不迟。”
宇文天禄露出凝重之色,“你可知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萧金衍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在登闻院长大,作为皇帝最心腹的特务机构,这位执掌大明二十年的皇帝,却从未去过登闻院一次,所以萧金衍也从未见过朱立业。
每年三节,皇宫中会赏赐不少礼物、食盒,李纯铁每次都恭敬接下,然后分给登闻院各部之人,而萧金衍与他,只住在登闻院西北角的一处茅庐之中。
这些年来,李纯铁极少谈及皇帝,每日除传授武艺,便是喝酒,然后发酒疯,在登闻院中破口大骂宇文天禄,言语粗俗,咒他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嫁不出去云云。
宇文天禄缓缓道,“当今陛下,是一位机会主义者。当年,他还是永王之时,是皇位第六继承人,然而一番覆雨翻云,夺得大宝。他一心想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勋,在他眼中,三万百姓也罢,十万征西军也罢,都不过是他睥睨天下的蝼蚁。”
虽然没有明说,但萧金衍已经感觉到,一线天这三万征西军,可能成为皇帝争霸路上的一枚弃子。
萧金衍心情沉重,他觉得有些愤然,宇文天禄明知道这一点,却不肯做出任何改变,一时间,他对宇文天禄也产生了恶感。
他冷冷道:“当年定州屠城,还有眼前的水淹征西军,宇文大都督便是他手中的那把屠刀了?”
宇文天禄叹了口气,“终究,你会懂得。”
远处轰鸣声越来越大。
连日来暴雨,隐阳城赤水河水位却没见涨,但上游水位却暴涨,当西楚军掘开河堤之时,蓄了多日的大水咆哮着,带着泥石,向一线天冲了过来。
萧金衍望去,烽火台燃起了红烟,直冲天际,城头上乱作一团。
转瞬之间,整个一线天关塞,被洪流淹没。
只剩下一展日月旗,露在水中,飘摇不定。